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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一霸

2025-12-12 09:34:31 来源:河源日报

■包丽芳

大角是爷爷养的一头水牛,高大威猛,一对漆黑的牛角,相向而生,弯成一个圆弧形。大角发起火来,会用牛角把人勾起来甩几圈再扔进田里,人却毫发无伤。对情敌,它更不讲江湖规矩了,直接用角往对方牛肚子扎过去,对方若躲闪不及,会被扎穿肚子。大角凭着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战绩,成了南湖乡的牛一霸。

那年冬天,南湖乡举行耙田比赛,水田、旱地各五亩,谁先耙完谁获胜。比赛当天,爷爷往大角脖子套上犁耙,塞了一把青草,拍了拍它的牛角,说:“兄弟,就看你的了。”

大角“哞”的一声,低下头,迈开大步,一口气耙完旱地。爷爷心疼大角,想歇会儿,大角自己往水田走去。爷爷只好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扶着犁耙跟在它后面,其他耙手还在旱地上来回耕耘,爷爷和大角分的五亩水田也已经耙得平平整整。爷爷一举夺魁,获得“南湖第一耙”称号。爷爷将大红花挂在大角的角上,从此以后,爷爷对大角像对儿子一样亲。

两年后的一个秋日,南湖乡的稻田像镀了层黄金。爷爷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抚过一株株沉甸甸的稻穗,稻芒刺得他掌心发痒。大角在田边树荫下咀嚼着爷爷拔来的牛草。几十年了,春种秋收,夏耘冬藏,日子像新丰江的流水,一去不复返。

爷爷望着夕阳,心里一阵惆怅。

“你家在第一批移民名单,到韶关仁化董塘公社,收完秋稻就开拔,新丰江水电站大坝基建已建得差不多了,马上要蓄水了,赶紧收拾收拾,大件不带,牲口不带。”大队党支部书记叮嘱道。

“大角不让带,我就不走。”爷爷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大队党支部书记两手一摊,“你是南湖第一耙,得带个好头啊。”

“我不管,到了韶关不用耕田吗?没有大角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唉,山长水远,要坐船坐车,怎么带嘛?”

两个年过半百的汉子的影子,在夕阳余晖中被拉得又细又长,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一天,爷爷弯腰揪了一把青草,朝大角走去:“兄弟,得走了,你咋办?把你卖了,不舍得,把你宰了,等于杀我,可是这一路跋涉。唉,你要是能像人那样,走路快点,在车上、船上不拉大小便。或许可以跟他们商量商量。”

大角“哞”的一声,点了点头。爷爷兴奋地拍了下它的屁股,大步流星往大队党支部书记家去了。

动身的日子眨眼就到。

爷爷指挥家人把能带的东西都捆装打包,把猪鸡鹅鸭全卖了。大角甩着尾巴看着大家忙前忙后,干瞪眼。爷爷给大角套上长长的牛绳,把大包小包往牛背上挂,一家老小往码头赶去。

码头上,人人肩上、背上、手腕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孩子哭,大人喊,乱成一锅粥。船夫冲爷爷喊:“牛不能上船。”

爷爷朝船夫深深地鞠了一躬,拍着胸脯恳求道:“大角保证不在船上拉屎尿,我的家什都挂在牛背上,小孩坐在牛肚下,我家绝不多占半点位置,它不让带我家就不走。”

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腌制好的盐焗鸡塞给船夫。大角朝船夫点了点头,眼角有晶莹的水光。船夫看着大角这硕大的身躯,竟说不出一个字。

十多个小时的水路,船终于到了东莞石龙码头。众人呼啦一声往岸上跑,男人背过身就地解决,女人跑到稍偏一点的地方蹲下就方便了。爷爷牵着大角上岸,后脚刚离开船板,大角就“哗啦啦”地拉起牛尿,那泡尿足足拉了十多分钟,把河岸的水都染成了黄色。

“好家伙,你这憋功真了得。”大伙儿哄笑着,一路的困乏瞬间消失。

“大伙儿都拉干净了吧?赶紧把行李搬上车,上了车吃干粮,到了韶关才好安顿。”小队队长招呼众人抓紧时间赶路。

东风车在路上摇摇晃晃走了十几个小时,到达韶关地界时已是第三天早上。

“车只能到这里,再往里就靠你们的腿了。”司机帮着卸行李。众人扶老携幼,肩挑背扛,又走了几个小时山路,终于到达董塘公社。

负责接待的大队干部将大家带到公社会堂,送来两大锅稀饭,“大家暂时就住在公社会堂吧,你们自己想办法先搭建茅草屋,建房补贴还没到位,等到了就会发放。一会儿每家派个管事的人跟我到田地去。”那个大队干部远远指着一片荒山和山脚下一片草地,“那就是给你们移民的田地,有几十亩,你们自己按人头分,生产队还是按原来的编队。”

爷爷牵着大角在草地里试探着走了几步,大角的四条腿陷进去,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拔出来。

“这是沼泽地啊。”爷爷掏起一把泥土闻了一下,“有硫磺味,这种地方种不了庄稼啊。”

接待的大队干部摇摇头,“真没有现成的良田了,慢慢改良吧。”

爷爷牵着大角回到公社,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哭、有人骂,更多的是沉默。

“大角,咱们得辛苦几年了。”

第二天,女人们上山砍木材,男人们从山里取土,一担担泥土从山上往沼泽地里填,爷爷给大角套上了犁耙,将山泥匀入沼泽地。晚上,趁着月色,大家用木材、树枝搭起一间间茅草屋……那片沼泽地终于长出了水稻。

春去秋来,爷爷的背佝偻了,大角的腿脚变慢了。爷爷抚摸着大角说:“老伙计,咱们总算从南湖乡搬过来,安居乐业了。”

大角用鼻子碰了碰爷爷的肩膀,“哞”的一声,算是回应。

又过了几年,一个冬天的早上,爷爷拄着拐杖去看老朋友大角,发现大角卧在干草堆里,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嘴角还挂着根没嚼完的草,身子已没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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