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红千载照归心
■张德俐
行至屏南熙岭,满山柿红扑面而来,心头为之一震。那“赤玉垂枝,霜天燃火”的古人意境,刹那间从书页中立起,有了体温与呼吸。这红色,是天地铺展的古老诗卷,静候每一位归人提笔,续写属于自己的句子。
行至四坪村,立于虬曲的柿树下,方知唐人笔下“红叶满山柿正熟”并非虚言。黑褐枝干擎着万千果实,那红,并非春日的喧闹,而是饱饮风霜后的沉静色泽。指尖轻触,果皮微凉中透着阳光留下的暖意。这甜,也非蜜糖的直白,需待秋霜几次浸润,方能化作喉间一缕清甜。
龙潭里的溪水边,一棵古柿树枝丫舒展,悠然倒映水中。水磨声咿呀,揉碎了流水潺潺,枝头红柿摇曳,每一颗都似被时光细细打磨的玛瑙,光润透亮。此情此景,与南宋院画《枇杷山鸟图》中那枚果实的意韵悄然相通。原来,这抹温润的红色,早已渗入国人的血脉,成了千年不散的乡愁。
村口遇一采柿老者,正用特制竹竿探向高处。他动作舒缓,带着一种敬惜天地的庄重。《燕京岁时记》所载“霜降后柿熟,摘而藏之,以待冬用”,瞬间便从文字化为了眼前鲜活的生活。老人笑道:“这柿子树,我爷爷的爷爷就在伺候了。”一语道出,柿子树不单是果树,更是无言的见证,看惯了多少代人在此耕读传家,将“柿叶满庭红不扫”的诗意,过成了寻常日子。
乾头村的黄昏最为动人。夕光斜穿柿林,在青石板上筛下斑驳光影。那些执意留守枝头的柿子,于渐浓的暮色里,悄然化作家家户户悬起的灯笼,光虽不烈,却足以熨帖天涯倦客的心。此意境正合了杨万里那句“柿叶满庭红不扫,夕阳却在最高枝”。古人早已参透,这柿红,原是照亮归途的温暖灯火。
归程中屡次回首,那漫山红色在暮霭里愈发沉静,如大地内敛的脉搏。忽然了悟,陶渊明笔下桃花源之所以令人神往,并非因其绝俗,而在于它安放着我们对理想家园的永恒惦念。今日这片“世外柿源”,便以这千年不变的殷红,为世间每一个寻梦的游子,默默标示着心的方向。
这红色,从《礼记》的竹简中潺潺流出,漫过唐宋诗篇,今又在这闽东山水间落地生根。它照见的,何止一季的温暖,更是文脉的绵长,是吾辈永在追寻的精神原乡。今夜,愿效东坡先生“柿叶满庭红不扫”的雅意,于这疏影婆娑间,邀千年前的月光对酌。看那柿红千载,默然映照的,是亘古的山河,亦是我们从未止息的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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