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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源风物(组章节选)

2025-12-08 10:43:42 来源:河源日报

■雁峰

客家山歌

从苍茫的岭背飘过来,有些粗糙,带着柴火的烟燎气,夹着田野的土腥味……

悠扬与喘息混合,调子便有了重量,一起一伏的,是生活的担子。词听不真切,只余下几个飘忽的尾音,在山谷间撞来撞去,成了无字的唏嘘。

独有的调门,仍要竭力在高处再拔起尖儿。不是诉说具体的愁苦,本身就是愁苦;可也不尽是愁苦,那向天而歌的倔强里,分明又有着什么东西,野火似的,烧着,亮着。

长长的拖腔,仿佛是身后再也回不去的迁徙之路。宫商的雅乐早已丢在了黄河岸边,却把最本真、最炽热的呼喊,种到了每一处落脚的地方。

这歌,是开山的斧,是辟路的刀,是黑夜里相互取暖的篝火,是漂泊时唯一带得走的乡井……


桂山石楼

楼隐于群山褶皱处,青苔覆石,藤蔓攀垣,仿佛时光凝固于明清之际……

红砂巨石垒就,四角炮台犹存,箭孔斑斑。抚墙凝视,石纹如史页层叠。古井仍清澈照人,俯身掬水,凉意沁肌。一座建筑竟成时空经纬的交汇点,百代乡民于此避乱、储粮、祭祖、婚嫁,生生不息如檐下燕巢。

登楼远眺,桂岫含烟,田园叠翠,忽生苍茫之思。暮色四合中,恍见明时儒生凭栏诵“鸢飞戾天”,清季妇人舂米哼唱山歌,民国学子灶堂前读《新青年》……

楼房日渐倾颓,但阶前草木年年更绿,正如楼额“燕翼贻谋”四字,所谋并非永固,而是让生命如燕嗣般代代衍续。


车田豆腐

石磨辘辘地转动,乳白的浆汁沿着磨槽汩汩流淌;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大铁锅蒸腾的热气中,点卤人执勺而立,眉目间凝着祖传的目光。

盐卤坠入的刹那,浆液清浊分野,豆花抱结成絮。最终被木瓢舀进铺了葛布的木盒,石板压盖,水珠滴滴答答敲着光阴,直至方寸之间炼就白玉般的筋骨。

一道豆腐,蕴含了不知多少功夫——豆子浸泡恰到好处,磨浆粗细相宜,煮浆火候得当,点卤手法精准。石磨旁佝偻的背影,天井里晾晒的豆渣,还有那声穿越悠悠岁月的“豆腐哎——”的吆喝……

这豆腐本是朴素之物,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美味,正如那些表面上平淡无奇的人和事,内里或许葆光最为珍贵的品质。只是世人多被浮华所迷,不愿真正细品罢了。


仙坑古村

八角楼的风火墙,依旧擎着清代的月亮;祠堂前的旗杆石,还在背诵风化的功名;承德楼的门簪,早已被燕雀啁啾出玉质的光……

屋舍皆以青砖砌成,阶梯生着苔藓,梁柱爬满藤蔓,多已无人居住。偶有老人坐在门槛上,目光浑浊,望着三三两两的游人,如观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丑。颓垣断壁间,野草闲花自生自灭,不因人赏而娇,不因人弃而悴。

溪水漂着茶叶的暗香流过石拱桥时,特意绕开浣衣女的棒槌;娘酒的气息从瓦檐缝隙挤出来,缓缓渗入麻石浮雕的肌理;晒秋的竹簟盛着雾岚,一低头就泼出满山的柿黄。

阳光从云隙中泻下,照亮了半面山坡。池塘边的老妪,手提新摘的青菜,那份富足和惬意,洋溢出一幅仙居生活图,让人顿生艳羡……


鳄湖

湖名曰“鳄”,却不见鳄鱼踪迹;水不甚清,也不浑浊,恰如世间许多事物,居于两极之间。岸边树木蓊郁,柳枝垂向湖面,似欲蘸水写字,却又迟疑不决,终未落下笔触。

湖上有桥,栏杆的缝隙里拱出几茎野草,在风里摇曳。人在桥上走,影子在水中行,虚实之间,竟分不清哪个更为真实。湖心亭檐角翘起,若飞鸾展翅。少女倚栏拍照,笑靥如花。今人游览,大多不是为了思古觅幽,只是寻找背景照相,发朋友圈博几个赞。

夕阳在水波间破碎又重组,明明灭灭。持竿而钓的老人依旧安坐石凳,目不转睛盯着浮标,似乎为鱼而来,又似乎借垂钓而闲坐半日——有些人和事,表面是一回事,内里又是另一回事,倒也不必说破。

一池静水,数百年未曾变过颜色,却将这座城市的一切,沉淀在湖底,化作厚厚的积蕴……


龙川考棚

灰墙黑瓦,庭院深深,树木掩映,古意婆娑。一间间号舍森然排列,低矮逼仄,仿佛是时间的胶囊,封存了无数士子的希冀与焦虑。

抚摸着光滑的木栏,忽觉历史并不遥远。当年每值秋闱,这里必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一拨又一拨青衫少年挟着笔墨纸砚,惴惴而入。三日两夜,窗外或有蝉鸣聒噪,或有雨打芭蕉,皆不能扰其心志……

墙角生出几丛细草,不知人间功名,只晓得朝饮露水,暮接月光,自在地生长着。深得自然之趣的现代人,虽不再困守号舍,然考试之本质,似乎未变——仍是衡量、筛选、抉择。世上本无完全公平的选拔,但追求公平的努力,已然照亮了无数寒门的升阶之路。

晚霞燃烧,考棚静穆。那些伏案疾书的身影早已消散,但留下的文化基因,依然在血脉里流淌不息。


霍山

漫山透着一种赭红色,石头像是被远古的炉火煅烧过,光滑得连一棵草都难以附生。抬头望去,天被挤成一条幽蓝的细线,悠悠地悬在额前。

沿石阶而上,寻几分幽趣,握一把松吟。行至山顶,一块巨大的岩石,孤悬于山崖之外,形如船头,探向无底的虚空。放眼四望,丘陵起伏,阡陌纵横。衣袂飘飘中,仿佛听见秦朝车马碾过石径的辚辚声响,中原人撑篙下东江的沉重呼吸……

此刻并非“登高必自卑”,更多的是一种释然。站在这船头石上,忽然觉得身体轻了许多,只要张开双臂,便能融进无边的空阔里,功名利禄化作了一缕自由缱绻的云烟。

灯火已然阑珊,在渐合的暝色里,霍山像一位入定老僧,只留下深邃的背影,而游人的行囊却装满了佳气。


野趣沟

栈道蜿蜒,脚步轻慢,溯溪而行,但见藤蔓随心所欲地缠绕着古树,苔藓为岩石披上了墨绿的丝绒外衣,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水声还在耳蜗里修建回廊,蕨类植物正用蜷曲的嫩尖破解春天的密码。桫椤的阴影有着考古学家的耐心,将游人的足迹拓印成化石。一只白鹇从潭面上划过,长尾拖曳着夕光,如同僧侣用朱砂笔圈阅经文……

一切都不急不躁,从容不迫。坐在鹅卵石上,感到水流正在重组自己的骨骼。当月亮从梅树顶端升起,整个山谷突然站立起来,变成通向往世的琉璃阶梯。

野趣终究是自然的谦辞。在这里,不是观赏山水,而是在山水中重新辨认自己。


盐焗鸡

鸡被粗盐封住,置于锅中慢焗,盐粒在火的怂恿下,渐渐侵入每一丝肌理。待盐壳敲开,香气便如囚禁已久的魂灵,倏地挣脱出来,弥漫一室。

筷子有些矫情,双手撕开鸡肉的瞬间,可见汁水缓缓渗出——在盐的包围中,鸡本身的水分与鲜美被牢牢锁住,不曾外逃。想来人生际遇大抵如此,有时被困境紧紧勒住,反倒逼出了体内最深处的劲道。

皮,金黄脆亮;肉,嫩滑多汁。拈起一块送入口中,咸香顿时在舌尖上绽放。这咸过多则苦,适量则鲜。一只鸡与盐的博弈,恰如人在世间的修行。外界施加的压力,若能善加利用,反倒成就了自身的风味。


鱼梁

一道低堰,以竹为骨,以石为肉,横卧于溪流之上。水至此,便不得不分出层次来,急者自急,缓者自缓,鱼虾至此,亦不得不抉择一番。然而稍作犹豫,往往落入早已布设的笼中了。

夕阳下,渔人赤足立于水中,古铜色的脊背弯成一张弓,似乎要将整条溪流射向对岸的青山。竹篙轻点,水花四溅,银鳞闪闪,不知是鱼跃还是光跃。竹篙起落间,鱼已入笼,却不急收网,反将笼口微开,放走小鱼——取之有时,用之有度,山川方能源源不绝。

溪水长流,鱼梁静立。人站在梁上,便成了这山水画里的一笔。而鱼在水中,人在梁上,孰为捕者,孰为被捕者,竟也难以说得清了。或许天地本是一张大网,万物皆在其中游弋,相捕相生,循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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