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洣河之夜

2024-05-24 15:49:36 来源:

■一可

我抱着一床被子,睡在车里,车停在县城洣河岸边。

我刻意这样,我不想住宾馆,也不想打扰在这里工作或生活的同学,就权当是一次露营吧。

晚上八点,等滨江公园跳广场舞喧闹的人群散去,县城仿佛就进入了睡眠模式。街上除了零星的酒吧、烧烤摊开门营业,商场已开始清客作势要拉卷闸门。四周闪烁的霓虹灯仍在忙碌,简直更加流光溢彩,车辆唰唰唰地从身边驶过,大概都在往被窝的方向赶。这么早就断崖式冷清下来,让我很不习惯,因为我习惯是城市的夜十一二点才开始,也许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通常会有时差。

我坐着发呆,甚至想就着路灯看几页书,这样不是挺悠闲的么。五月初的天气,夜里仍有缕缕凉意,大白天穿短袖的和穿棉袄的都有。当我望向快满溢的洣河和对岸黑黢黢的杨山时,精神振作起来。洣河正涨水,平平展展的一片,淹上了低处的护堤,再要往上,就到河边的树和菜地了。勃发的河水充满生气。

母亲刚站在滨河护栏边说,前一段涨得凶,到了这里,她指着护栏下一两米的位置示意,你看,退水线的泥垢都还在,过一段还得涨。我说,是呢,正是发龙舟水的时候。指着河堤上的树,我说涨得那么高,岂不是盖过了下面那些树?母亲表情犹疑,比较了一下高度,可能哟,那些树簇新的,不像遭水浸过的样子。她没想过现在天天暴雨,有泥早洗涮干净了。母亲已年过七十,好哄,我可以跟她东拉西扯大半天,全是些七零八碎的事。而父亲端着架子,不大理我,我也不主动搭理他。于是,我和父亲成了两座相望的孤岛,就像此刻我看河对岸的杨山。

我甚至羡慕起母亲。她昨天说,跟着别人步行过大桥,走到杨山脚下,去摘艾叶做饼。别人是谁?可能母亲自己都说不清,有时是同住一个屋檐的女邻居,有时是菜市场碰到一起买菜的大妈,有时是路上偶遇的随口问到要去采艾的陌生女人,谁知道呢。母亲的时间是零散的,碰到触发的枝节,就能长出新的嫩芽来,父亲的餐桌上会时不时出现小惊喜,如艾饼、竹笋、蕨菜、芦芽之类的,都来自母亲的灵感,来自她口中的“别人”。而父亲像一匹识途的老马,天天晚饭后固定去看广场舞,转悠半个小时,或坐在广场凉亭下长凳上抽闷烟,见到我和母亲散步走过来,既不会起身一起走,也无额外表情。他表现权威的方式,是一声不响拿起伞,背着双手回家,母亲和我只得跟着。父亲的时间,像一架磨盘。

我发现自己神思有点飘逸,忙打住。看窗外,刚过十点,路上车寥寥无几,更别说行人,只有路灯不知疲倦地亮着。县城的夜又长又慢,天地间空空荡荡,仿佛滞住了,停摆了,周围密密麻麻住着人的楼宇,更像一艘艘海里的沉船。酒吧里摇摇晃晃出来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打了鸡血一样地分道扬镳,远远地相互调侃。不久,他们消失在林荫道上,我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干呕。年轻真好啊,谁能敌得过时光,年少时不轻狂该什么时候轻狂呢?

而父母老了,我也快老了,“可怜白发生”。

母亲今天掰着指头,逐个细数村里有多少人已在城里买房安家,又说,前些天托同乡帮她在城里谋一份保洁的事做。我说,怎么可能,你年纪大了,安心住着就好了,别老想这想那。母亲说,有个占手的事做,顺带陪你爸,钱不在多少,总比两人啥事不干要强。我听后只能苦笑。母亲一贯总把事情往完美的方向想,却往往难得完美的结局,所以常心不安定。而父亲性情却坚定不移,他认定自己一辈子的安乐窝就在农村老家,哪里都不去。

人生有多少的折腾在于心不安定,又有多少的错失在于心过于执着呢?似乎一切皆在一念之间。

夜深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闷出一身汗,醒来一看,车窗上白茫茫一层水雾,透过留着的一线窗,传来洣河静静淌水的声音,对岸的杨山,那时偃卧如龙,唯山脚处亮着几点星灯。

一切都好安静,幸得山水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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