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一叶知秋意
■苏阅涵
那只蝉停止了鸣叫。
我在阳台上发现它时,它正静静地趴在梧桐叶上,翅膀收拢,仿佛只是累了,想要小憩片刻。可是任凭我如何轻唤,它再也不会应答那个燥热的夏日了。
八月的午后依然炽热,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浪,可我却从这只蝉的沉默中,读出了季节转换的密码。
古人说“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这话原本出自《淮南子·说山训》。可真正的秋意,往往不在那第一片飘落的叶子里,而在更细微的变化中——比如蝉声的戛然而止,比如黄昏时分那缕不易察觉的凉风,比如窗台上那盆文竹悄然抽出的新芽。
我想起童年时外婆的庭院。每到夏末,她总是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摇着蒲扇,眯着眼睛看远山。“孩子,你听。”她会突然停下扇子,“蝉声不一样了。”
那时的我听不出什么不同,只觉得蝉声依旧聒噪。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外婆的意思。夏初的蝉声是狂欢,激昂而热烈,像青春期的少年在宣告自己的存在;而夏末的蝉声,却带着一种疲倦的温柔,像是在告别,像是在回望。
这只死去的蝉,大概是在最后一次鸣叫中,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气吧。
我轻轻将它从叶片上拨下,放进一个小纸盒里。不知为何,心中竟没有悲伤,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动。它用短暂的一生,为夏天画上了句号,也为即将到来的秋天,奏响了序曲。
庄子在《齐物论》中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在这个夏秋交替的时刻,我似乎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那只蝉的生命结束了,可它的鸣叫声却永远留在了夏天的记忆里;梧桐叶还未落尽,可秋的气息已经在枝头游走。生与死,夏与秋,结束与开始,在这个八月的午后,如此自然地交融在一起。
晚风起时,我重新回到阳台。远处的群山在夕阳中显得温柔而宁静,天空的颜色从金黄慢慢过渡到淡紫,最后归于深蓝。空气中有了一丝凉意,那是秋天的体温。
我想到苏轼的那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人生何尝不像这季节的更替?夏天的炽热终将过去,秋天的清凉即将到来。我们无法阻挡时间的流逝,就像那只蝉无法延长夏天的停留。可是,我们可以像它一样,在有限的时光里,唱出属于自己的歌。
夜幕降临后,我听见了新的声音——不再是蝉鸣,而是蟋蟀的低吟。那声音从草丛中传来,细腻而悠远。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梧桐树下多了几片黄叶。它们静静地躺在晨露中,等待着风的到来。我没有急着清扫,而是任由它们铺在那里,成为季节交替的见证。
其实,每一个季节的到来,都是一次新的邀请。夏天邀请我们燃烧,秋天邀请我们沉淀。而在这个过渡的时刻,我们既可以回望夏日的热烈,也可以期待秋天的深邃。
那个装蝉的纸盒,我放在了书桌上。每当写作时遇到瓶颈,我就会看看它,想起那个午后,想起生命的短暂与美好,想起时间的馈赠与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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