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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

2025-12-08 10:42:08 来源:河源日报

■罗铮

南方的冬天,不是那种干裂的、刀刃似的严寒;它是湿的,是慢性的,是一种无孔不入的沁凉。你摸一摸桌角,触一触衣裳,都觉得那凉意是活的,正悄悄地、耐心地,从你的指尖往骨头里钻。风里带着水汽,吹在脸上,不割人,却像一块永远也拧不干的冷毛巾,牢牢地敷着,让你无处可躲。人便整日蜷着,仿佛一只畏光的穴居的兽,心情也同那天气一般,灰蒙蒙、沉甸甸的。

然而今日却不同了。早晨醒来,便见那一方窗格,不再是平素那种阴翳的、哑默的白,而是亮晃晃的,像含着一汪融化的金子。我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推开窗,一股清冽的空气扑进来,中间没有那熟悉的缠人的湿意;抬头看,那连日来厚重得像一团旧棉絮的天,竟裂开了,露出一大片、一大片洗过的、纯粹的蓝。而太阳,那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就那样静静地悬在那里。它的光是淡金色的,不像夏日那般泼辣、炽白,看得人眼花;它只是温和地、宽厚地照着,像一位慈祥长者含笑的目光。

这样的恩赐是不能辜负的。我搬了一把旧的藤椅,拣那庭前日光最盛处坐下。初时,身上还带着屋里的寒气,与这光接触,仿佛冰凉的铁器触着了暖炉,竟激起一阵微微的、舒适的战栗。渐渐地,那光便像无形的、极细的泉水,从我的额角、我的脸颊、我的脖颈,慢慢地渗进去了。我能感到,那僵直的、蜷缩了一冬的筋骨,正一寸一寸地舒展开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份暖意,是有重量的,它妥帖地、均匀地覆盖着我,像一床晒得蓬松的、带着干草香的棉被,将我温柔地囚在这片刻的安逸里了。

我索性闭了眼,任由自己去感受这份天赐。眼前是红彤彤的一片,光仿佛成了有形的、流动的液体。耳朵里也静极了,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平稳而悠长,像远处传来的、迟缓的钟摆。平日里那些纷至沓来的思绪,那些无端的烦忧与计较,此刻都像被这暖光晒得融化了的薄冰,悄无声息地流走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混沌的、原始的安宁。我想,古人所谓“负暄之乐”,大约便是如此了。这快乐,是如此的简单,不费一钱,不求一人,只需你将自己坦然地交付出去,交付给这无私的天地。

偶尔睁眼,看那光影的流荡,也别有一番意趣。日光从老槐树光秃秃的枝丫间筛下来,便不再是浑然的一片了,而是被剪成了千万条透明的、晶亮的细柱,斜斜地插在干爽的地上。柱子里,有无数不知名的微尘,正忙忙碌碌地、欢喜地飞舞着,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芭蕾。墙角边,几丛野草虽已枯黄,但在光里,边缘却镶上了一道金边,竟也有了几分倔强的、庄严的美。邻家的那只老花猫,不知何时也踱了过来,在我脚边寻了一块光斑,极惬意地蜷成了一团毛球,它的胡须在光里亮闪闪的,肚皮一起一伏,睡得人事不知。

太阳走得慢了,光色也由淡金渐渐转为橘红,温柔得像一声同情的叹息。那股子暖意便开始收敛,风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悄悄地溜了回来,带着一丝凉意,钻进我的衣领。我微微一颤,从那种半睡半醒的迷蒙里醒了过来。那老猫也伸了个极长的懒腰,蹑着脚步,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我站起身,骨头像久未运转的机器,有些慵懒的酸,但通体却是舒畅的、轻快的。回到屋里,身上仿佛还裹着一层看不见的、暖洋洋的壳,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阳光那特有的、干净的味道。我知道,这漫长冬季里的寒气与阴郁,并未远去;但怀里揣着的这一点暖,却像一颗小小的、光明的种子,教我生出些许勇气,去等待那遥遥在望的、真正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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