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谁曾来过

■尹小英

清晨醒来，屋里有种不同往日的安静。空气也仿佛被滤过，带着一股清冽，吸进鼻子里，凉丝丝的。我踱出屋子，站在檐下，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景象给定住了。

那片我日日相对的青瓦屋顶，竟整个改了颜色。沉郁的青黑不见了，代之以一片茫然的银白。一位夜行的精灵，用月光纺成薄纱，为连绵的屋宇轻轻覆上了一片茫然的银白。我的心下微微一怔：昨夜，在我沉入黑甜乡时，是谁，曾悄悄来过？

目光顺着墙根延伸，我凑近了些，想要瞧个仔细。那霜，原来并不是均匀地铺着的。这一发现，让我更确信了夜访者的存在。你看，北向的瓦槽里，积得最是丰厚，一棱一棱的，恍若挤满了纯净的棉花。背阴的屋脊处，霜色凝重些，泛着些玉石般温润的光泽。而朝南的、能早些盼到日头的地方，就只是吝啬地敷着一层浅淡的银粉。

这来访的客人，脚步真是轻巧得很。它没有惊动一片瓦，更没有惊动屋里酣睡的人。它只是耐心地，用它那冰冷的呼吸，将空气中游丝样的水汽，一点点地凝结在这无数片瓦上。它更像一位心细的绣娘，那手艺，是在深色的织锦上，用丝线的疏密绣出纹理的。

再细看时，更觉出它的精巧了。那簇拥在瓦沿边、瓦缝里的，哪里是简单的霜？分明是无数细小的冰晶织成的花。一丛丛、一簇簇，叫人分不清是秋天忘了带走的白菊，还是海底迁来的透明珊瑚。它们挨挤着，依偎着，在清早淡薄的天光下，闪着极细微、极羞涩的亮光。

我静静地站在那儿，手揣在衣兜里。虽未去触摸，面颊却似乎感受到一股向下沉坠的寒意，从那一片银白上无声地弥漫开来。这便是那位访客留下的气息了，干净、清冷，不带一丝烟火气。它用它独有的方式，宣告了它的来临。

正想着，东边的云彩被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金红。那光流淌过来，最先触到的，便是那屋脊的最高处。奇迹便在眼前发生了。那片纯粹的银白，一遇到温软的阳光，边缘便开始模糊，渗出水意来。先是亮晶晶的一点，随即连成一片，汇成极小极小的水珠，顺着瓦沟，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滴落下来。

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滴水声，我觉着，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答案：昨夜来的，不是风，不是雨，是冬天它自个儿。它用这满瓦的霜，作为它初次的拜访。阳光愈暖，水滴得也愈急了，淅淅沥沥的。这声音轻柔绵密，恰似我们之间一场意犹未尽、却不必言尽的轻声交谈。我听着这水声，直到晨光漫过了瓦上的霜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