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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听蝼蛄

2024-05-17 16:08:26 来源:

■刘峰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立夏时节,夜间漫步,只见辽夐无垠的郊野,宛如采用古法纺制的巨匹蜡染,远远近近,耳之所及,皆是蝼蛄低沉雄浑抒情的鸣响,“咕,咕,咕——”,拖着悠远绵长的颤音,仿佛一支铜管乐队在演奏。

月光泻在田禾上,影影绰绰,苍苍凉凉。不远处,田头的捕虫灯静静地亮着,暗处播放着诱捕昆虫的录音,有些敏感的虫子退避三舍,只有憨头傻脑的蝼蛄们前赴后继,好比飞蛾奋不顾身扑火,在灯光下暴露无遗。

在昆虫界,蝼蛄长得一点也不帅,脑袋尖尖,形比虾头,身体肥硕,翅膀短小,土里土气。特别是它的一对前足,仿佛《西游记》里猪八戒的钉耙。关于这一点,有宋代诗人贾似道《论蝼蝈形》一诗为证:“蝼蝈之形最难相,牙长腿短头尖亮。尾豁过肩三二分,正是雌头拖肚样。”

就是这样一群土狗般的丑虫子,以蚯蚓般的卑微,用一对前爪开路,整日不停挖呀挖,寻找活着的出口,挖出曲曲折折的幽穴,营造庞大的谜一样的地宫,直抵《诗经》里植被的根茎,将小米一样的虫卵掺进大地,代代繁衍无穷已,始终享有地下生存权,冠以“昆虫界的挖掘机”之美名。

蝼蛄虽能飞,却飞不上屋顶;能爬,却爬不过树杪;能游泳,却游不过河;会挖洞,却盖不住自己的身体;能走,却甩不掉天敌。故而《古今注》云:“有五能而不成其技:一飞不能过屋,二缘不能穷木,三没不能渡谷,四穴不能复身,五走不能绝人。”

为保住性命,它们像田鼠一样昼伏夜出,栖居玉米地、芝麻地、棉花地、花生地、水稻田,出没在荒滩、池塘、菜园、坟地、废墟、粪堆,没有拿得出手的防卫武器,技能也不过是惶惶疾走、戚戚凫水、短短飞行,随时会受到犁铧、铁锹、锄头、药粉、化肥的伤害,遭人足、牛蹄、鸟喙、鸭掌、鸡爪的致命一击。

只有到了夜间,它们才钻出土洞地穴,饮一饮露水,润一润嗓子,开始陶醉在古老的彩排中,为侥幸存活下来而忘情合唱。它们虽然个个长得丑,但是在恋爱时节,准是情歌王子和清纯玉女,是情人眼中的潘安与西施。

当游子听到蝼蛄鸣,是很容易引发乡愁的。“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当一个人独自漂泊异乡,在寂寞时分听见虫鸣,乡思如蚕丝般细长而透亮,会想起故土,想起亲人,想起在土灰堆中长大的童年,才发现土土的虫子原来是那样的亲。虫与土,土地与虫子,二者完美结合,恰似胎儿与子宫一样亲。在遍地虫鸣里,无论自己走得多远,也走不出母亲的目光,走不出故乡两个小小的方块字!

当此际,游子会心生忏悔与悲悯。曾经的蝼蛄们,为了满足一群乡间稚子的好奇心,憨憨傻傻地奔往手电筒、聚向灯笼,肉嘟嘟地伏在地上,静静等待一双双小小的“五指山”罩住,在酥痒痒的挣扎中,被投入器皿,或被遗忘,或成美食。

人到中年的我,再闻蝼蛄鸣,会油然而生共鸣与共情。虽然城市有月光,但却被不夜的霓虹遮蔽。蝼蛄的鸣叫,只属于乡间,专属于旷野,“古路绝人行,荒陂响蝼蝈”,那种沧桑与炎凉,好比蒲松龄笔下的那一只促织,会引发酸酸甜甜的乡愁,让人从中获取慰藉。此情愫,一如诗人流沙河《就是那一只蟋蟀》的诗行:“想起故园飞黄叶,想起野塘剩残荷,想起雁南飞,想起田间一堆堆草垛,想起妈妈唤我们回去加衣裳,想起岁月偷偷流去许多许多……”

自古,先民将立夏分为三候:“一候蝼蝈鸣;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蝼蝈,蝼蛄也,适宜生存在温暖潮湿的环境中,随着蝼蛄的鸣叫,一咏三叹的夏天味道更浓了。此等天籁,含宋元画意,押稼穑诗韵,于思古中升华人生,于顿悟处丰盈生命,阡陌般疏旷,青铜般嘹亮,月光般豁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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