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君
■王霞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细密的枝蔓,落在一条静寂的林荫小路上,我迈着轻盈的步伐在此经过。斑驳陆离的阳光,见缝插针地照进来。忽然,几只长尾巴鸟打情骂俏地率先打破这种宁静,从这棵树上追逐着,打闹着,又落在另一棵树上。
我嗅着一种甜丝丝的香味而来。这种浓郁的香味,久远而悠长,仿佛从三十年前飘然而至。我停下脚步,置身于梧桐树的花海中。
在记忆中的童年,奶奶小院里也种了一棵梧桐树。奶奶点点我的鼻尖说:“种树的那年,你出生了。”能与一棵树同龄,又是何其有幸的事儿。
当梧桐花香弥漫了整个小院,风摇落了一地浅紫色的小喇叭,我总是舍不得丢弃,慢慢地捡起来,用嘴吸吮着一丝丝甜意。这种甜意功效强大,仿佛能安慰生活中的所有苦难,烧火呛红了眼睛的苦,拔草划破手指的苦,割麦子被麦芒蹂躏的苦,都被这种甜一一治愈,永不复发。
我七岁的时候,梧桐树已经长得亭亭如盖。我和奶奶经常在树下背靠背,席地而坐。奶奶总是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又或者在饱满的颗粒中,挑选出残坏的豆子或者麦子。
我依靠在奶奶宽厚的脊背上,看着高大的梧桐树穿越云层,抵达我去不了的远方。那时候的我,羡慕一棵树的高度,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走出农村的长度。只是后来,爷爷怕梧桐树的枝繁叶茂将厢房的瓦片掀落下来,不得已便将其砍伐,被开着拖拉机的小贩拉走了。没有梧桐树的院落宽敞许多,但我的心从此却无限苍凉。
此时,我与一棵树深情对视,树上的叶子寥寥无几,只有花儿们肆无忌惮地盛开。我用纤细的手指抚摸它皱皱巴巴的裂痕,它像九十岁奶奶脸庞深深的皱纹,萎缩的肌肉,又或者干瘪的乳房,都是岁月洗礼的佐证。
落花时节又逢君。三十年后,我与苦苦寻找故乡的另一个“我”撞了一个满怀。经过这片铺满梧桐花的小路,忽然记起了与我同年的梧桐树。刚正不阿的梧桐树,不变形、不缩水地固守着自己的本色。我不知道它做了一张床的床身,一张长条凳,亦或是姑娘出嫁时陪嫁的一对木箱,但它也曾经站在春风中,摇曳生姿地开满过一树花海。
当年种树的爷爷已归于尘土,那位盘着发髻的小脚老太太也耄耋之年,她耳聋眼花,却思维清晰,自言自语地说:“活这么大岁数干嘛呀,光给孩子们添麻烦,死了更好呀!你看看你二叔又给我买了二百块钱的药,不吃不瞎了吗?”我转悲为喜,笑出了声。
在这个弥漫着梧桐花香的暮春,我把几枚凋零的梧桐花别在奶奶花白的头发上,只是她已经嗅不出一枚梧桐花的香气了,就像她听不清“我想你”的话语,看不清我脸庞的泪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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