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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

2024-03-26 11:33:52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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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金球

1980年初秋,清水大队路口悬挂着两条红色标语,“热烈祝贺章红莲考取南江大学!”“热烈祝贺章青莲考取紫荆中学!”。

阳光洒落在田野上,绿油油的禾苗随风摇曳,大家坐在蕈树下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会吧?女孩也能考上大学?”“怎么不可能,城里很多女孩读大学呢。”“我没去过城市,从来没听说过女人读大学。”“考上紫荆中学也不得了,全公社才考上五个,而且她还是个女孩呢。”“当然厉害啦,那可是重点中学,考上紫荆中学几乎等于考上大学了。”“这两个人都是章文的女儿,他家的风水怎么那么好?”“什么风水好,是他家家教好,重视孩子教育,可惜他……”

清水大部分女孩小学毕业就回家劳动了,初中毕业的女孩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上高中读大学了。章文是清水大队的普通农民,但他对孩子读书却有不同的认识。他有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对子女们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走出农村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当兵,二是读书。当了兵转了干,转业时政府会安排工作,然而女兵名额不多,能提干的甚少。读书是最好的一条路,但读书不是嘴上说说就行,要在无聊中坚持,在苦海里破浪,如果能考上大学,哪怕考上中专,学到知识和本领,就不用整天围着一日三餐转,到国家需要的地方干大事业。现在家里虽然经济比较困难,但只要你们能考上,哪怕砸锅卖铁都供你们读书。如果你自己不认真读书,考不上,那就怨不得别人了,乖乖地回来种田。

有了章文的激励“政策”,大女儿红莲带了个好头,考上了高中,成为全大队第一个女高中生。红莲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章文的老伴刘喜却犯嘀咕了。她跟章文说,一个女孩读那么多书干吗?这方圆几十公里,有几个人考上了大学?更别说是女孩了。我们家是队里的超支大户,七个人吃饭,就我们两个劳动力,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是不是叫红莲不要读书了?回来多少也能挣点工分,而且读高中还要不少钱呢。章文坚决不同意,他对老伴说,小孩读书,贫穷是暂时的;如果小孩不读书,贫穷就可能很难改变。他耐心地对老伴解释,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如果孩子错过了读书机会,错过的是他们的未来。孩子读书肯定要费用,家里省着点,应该能解决。就这样,红莲上了高中,青莲上了初中。

章文每天从生产队上工回来,就上山砍柴挑到圩街去卖,积攒孩子们读书的费用。

1979年,清水大队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章文承包了八亩多水田和三亩多旱地。他与老伴起早摸黑,悉心耕作,水田种了水稻、花生,旱地种了番薯、木薯,还养了一头母猪,生活渐渐有了起色。孩子们都非常懂事,放了假就回家帮忙。章文看到孩子们读书都很努力,生活有了盼头,感到虽苦犹乐。

天有不测风云。1980年7月7日,万里无云,太阳火辣辣的,像一个火炉炙烤着大地。章文戴着草帽在田里拔花生。拔花生是技术活,要巧妙地用力才行,用力大了,花生的根会断掉,只拔出了茎,花生仍在土里,力气不够,花生就拔不出来,需要像章文这样有力气和经验的人才能完成。初中和小学都放假了,青莲和弟弟妹妹坐在章文用“蛇皮袋”制作的简易太阳伞下摘花生。突然,章文倒在地上,青莲以为他拔花生时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摔倒了,见他没有起来,就走上前去摇了摇他的手,仍没有反应。青莲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像要炸开一样,焦急地大声喊道:“爸爸晕倒啦,快来救救他呀!”哭喊的声音好像把静静的田野上空撕裂了,在田间劳作的人听到后飞快跑来,一个男人轻轻把章文翻转让其平躺在地上,边用拇指按住章文的人中,边说:“快去叫医生。”然后用双手按压章文的胸部,章文仍未苏醒。医生赶来后,把了把章文的脉,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摇摇头走了。

红莲正在高考,刘喜没把噩耗告诉她,以免影响她考试。在族人的协助下,简单地处理了章文的后事。红莲高考结束回来才知道父亲已离开人世,她去到父亲墓前悲天跄地,然而仍未能感动上天。

章文猝然离世,全家人都难以从悲痛中走出来。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刘喜家总算完成了夏收夏种。过了一段时间,红莲和青莲相继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大队非常重视,悬挂了标语,还有一些群众专门去刘喜家道贺。如果章文还在,他一定会好好庆祝一番,但刘喜却高兴不起来,家里本来就没多少积蓄,处理章文的后事还添了一些债务。还有10多天就要开学了,红莲和青莲的学费、生活费、交通费还没着落,还有一个读初中和两个读小学的,学杂费也不少,即使借到了这个学期的费用,下个学期呢?最大的问题是那些田地,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如果叫一个留在家里,叫谁呢?红莲已经考上了大学,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而青莲考上了重点中学,依她的资质和成绩,考上大学只是时间问题,叫她们两个都不要读书,不仅她们会抱怨一生,还会千夫所指,章文在天之灵也会责怪,其他3个孩子还小,即使不读书也帮不了什么忙。刘喜的头发仿佛一夜全白了。

“妈,我不读书了。”青莲说,她看出了母亲的忧虑。

“你不读了?为什么?”母亲惊讶地问。

“没为什么,就是不想读了。”

“那可是人家想读都没机会读的学校呀。”

“我……”

“孩子,你安心读书就是了,家里的事不用你考虑。”

青莲没再吭声。

刘喜走遍了亲戚朋友家才筹借到孩子读书的费用,随后,红莲读大学去了,青莲、紫莲、白莲和章化也相继入学。

五天后,青莲突然回来了,说:“妈,我真的不读书了。”原来她怕妹妹和弟弟受到影响,拿着行李佯装去读书,在外婆家住五天就回来了。说完把学费还给了母亲。

刘喜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呢?她不是不想读书,而是不想这个家塌了。刘喜说:“孩子,这可是关系你一生的决定呀。”

“我知道,我想清楚了。”

刘喜没再说话,摸了摸青莲的头,潸然泪下。

农闲时,很多人都去山上砍柴卖,或挑松脂、挑木炭挣点脚工钱。青莲才15岁,干苦力还比较吃力,她只能静等机会。那天,她看到大队张贴了供销社收购山苍子的告示,非常高兴,回来就直接上山采摘山苍子。她几乎走遍了周边所有的山岭,仿佛开展山苍子普查,还对山苍树的布点进行登记,建立了山苍树“信息库”。次年供销社收购山苍子时,她胸有成竹,去到山上“各个击破”,其他人漫山遍野地寻找山苍树时,她已满载而归了。

青莲听说隔壁的大队有家松烟厂收购松光(即松明子),价格是木柴的三倍多,暗自高兴。心想,山上到处是松树,松光肯定不少。然而,她去到山上才知道,松林如海,松光却如大海捞针,找了一大片山连松光的影子都没见着。母亲对她说,松光是松树死后老化腐蚀后,松脂渗透于木质的那部分,松香味特别浓,而这些腐朽的松木一般都被杂草或枯树叶覆盖,要动点脑子才能找到。青莲听了母亲的话后茅塞顿开,采用“一看二闻三查”的方法,终于找到了一根松光。她用刀把那些朽木剔掉,晶莹剔透的松光露了出来。松光特别沉,扛在身上,把青莲压得走路都有点吃力。太阳开始落山,青莲的脚突然一滑,人跟松光一起掉进了一个深深的坑里。青莲拼尽全力才把松光从坑里推上去,然后自己再爬上来。青莲弯腰扛起松光时,发现旁边有块棺材板,她才知道那个坑是被人废弃的墓穴。清水有这样的习俗,觉得坟墓的风水不好时,就把棺材挖掘出来,然后另寻宝地将骸骨迁移安葬。青莲吓得魂飞魄散,豆大的汗珠沿着她的脊背缓缓流下,浑然不觉松光的沉重,飞快地跑下山。回到家里,母亲见她脸如土色,呼吸急促,瘫坐在凳子上,连忙问她怎么回事。她对母亲说,没什么事,可能是扛松光累了。大约一个小时后,青莲才缓过神来,想,人死了都要入土为安,这是人的最终归宿,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上山砍柴割草都会见到坟墓,难道不上山了?再说,即使有鬼,相信也不会伤害善良的人。第二天,青莲继续上山找松光,连续找了两个多月,收获了5000多斤松光。

青莲把挣到的钱全部交给了母亲,几年都舍不得买一件衣服。母亲劝她自己留点钱,买点布料做几件衣服,一个姑娘不要穿得太寒酸。她对母亲说,我天天都要上山下地劳动,穿什么新衣服呀,还是省着点,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青莲处处都想着增加家里的收入,她跟母亲商量,现在粮食亩产提高了,家里每年都有粮食富余,稻谷价格又不理想,大面积种植水稻不划算。于是,她只种了三亩水稻,其他土地种植花生,还选了两块地挖塘养鱼,提高责任田的经济效益。

青莲家责任山的松树一直都是租给别人割松脂,看到松脂价格每年都在上涨,她决定把松林收回来自己割。

“你割松脂?那不行,割松脂又脏又累,很多男人都受不了这份苦,何况你一个小女孩?”刘喜不同意。

“我看过别人割松脂,其实没你说得那么难。”青莲说。

“看上去简单,实际上是体力活,还要一定的技术。”

“技术我可以学,至于体力嘛,割少点就是了。”

“那行,如果吃不消,就不要硬撑,挣钱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刘喜了解青莲,她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青莲买了割松脂的工具,然后上山修“割脂路”,着手准备基础工作。她采用“下降式采脂法”,选择好割面后把粗糙的树皮刨掉、开割中沟、安装导脂板和受脂器、开割铡沟……青莲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完成了前期准备工作。

这天,天还未亮,青莲走在窄小的山路上,步子又大又急,脚底好像安装了弹簧似的。这山路就是前几天青莲修的“割脂路”,说是修路,其实就是用镰刀割掉地面的芒萁和杂草,坡度较大的地方用锄头简单修成台阶状,路的上下弯直毫无规律,旨在就近连接割脂的松树。青莲身穿长袖衣长裤,脚穿解放鞋,一条毛巾裹住头发和脸,头戴草帽,背着一个军用水壶,手拿一把手电筒。这是割松脂人标配的工作服,这样的装束,不仅可以防止路边的杂草、藤割伤身体,还可以避免松脂溅到身上。松香是黏性很强的油脂,粘在身上很难洗干净。工作服刚穿还好些,一段时间后,粘满了松脂,虽然每天都认真清洗,但很难洗净衣服上的松脂和去掉浓浓的松脂味。青莲必须要早出门,不像那些专职的割脂人,割完松脂后在家里磨松脂刀什么的就可以了,她上午要把松脂割完,下午跟母亲到田里干活。母亲年纪大了,不能把农活全部交给她。青莲一共才割了200多棵松树,还没那些专职割松脂人的一半,毕竟她是女孩子,而且还刚入门,体能、速度及技术都跟人家不在一个层面,只能笨鸟先飞。线路走向也是提高效能的关键,青莲想,如果像其他人那样从山下往上割,整体呈爬山状态,越走越费劲,而且到了山顶刚好正午,正是太阳最猛的时候,消耗体力较大。清晨比较凉爽,人的精神状态也比较好,不如先到山顶,然后再往下割,晌午时分已经接近山脚了。

青莲爬到山顶,天刚蒙蒙亮,她遥望远方,山峦若隐若现,被一层柔和的轻纱般的雾所笼罩,宛如一幅淡墨山水画。青莲无暇欣赏,驻足片刻便继续前行。露水已经将她的裤脚弄湿,粘满了尘土和叶草的碎片。她来到一棵松树跟前,把手电筒放进袋里,拿出松脂刀,深吸了一口气,割一刀凑前去看一下,然后再割第二刀,动作虽然有点生硬,但割的脂沟还算光滑顺畅。割完后,她认真地观察树脂从刀痕上渗出,沿着中沟流到导脂板,最后流入受脂器里,再去割第二棵松树。

割松脂时,割脂人会用一根木斜撑在树上,形成一个上坡的独木桥,然后上桥割脂。以前的割脂人通常是一棵树“一座桥”,割完一棵树从桥上下来,然后再上桥割其他树的松脂。青莲觉得这样有点浪费时间,便用木头把需上“桥”松树连接起来,直接过“桥”到另一棵树,就像大城市里的高架桥,松树就是桥墩,一直到了平缓地面才下桥。

青莲小心翼翼地走上独木桥,刚走几步,脚下一滑掉了下去,幸好她及时抓住一棵小树,才避免滚下山窝。她把树脂刀装进袋里,两脚用力蹬,两手用力拉,好不容易才爬上来。青莲坐在地上用唾液擦了擦腿上的淤青,站起来走到刚才滑落的地方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的鞋。原来鞋上粘有松针,桥上又布满露珠,所以就滑倒掉下来了。青莲抬脚在树干上擦了擦,擦掉鞋上的松针,重新上桥。她横着脚踏桥,双手伸开保持身体平衡,来到松树前一只手抱住松树,另一只手割脂,割完在桥上继续前行,仿佛独自坐着敞露的缆车在山间穿行,她不敢往下看,目不转睛盯着独木桥一步步前往走。一个月后,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好像得到武林大师的轻功秘籍,身轻如燕地在独木桥上行走。

一段时间后,受脂器上的松脂差不多满了,收获的时间到了。收松脂是最辛苦也是最高兴的活。青莲挑一担木桶来到山上,找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放下,然后拿着一个桶挨棵树收松脂,收得差不多再换另一个桶。待周围的松脂收完后再挑着木桶到下一段放下,继续收松脂。青莲个子不高,挑着沉重的松脂在高低不平的窄小山路上走,确实有点吃力,既怕脚下打滑,又怕荆棘绊着桶,自己摔伤还是小事,松脂洒了问题就大了。松脂黏稠,粘了泥土草屑根本无法再弄干净,松香厂不收不干净的松脂,辛苦的劳动就白费了。她丝毫不敢松懈,打足十二分精神,步步稳扎稳打,全部收满后才把松脂挑回家。首战告捷,青莲收到了两担半松脂,共卖了60多元。

1994年,青莲的弟弟章化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科研所工作。青莲来到父亲的坟前坐了许久,跟他说了很多话。她告诉父亲,他的子女都很争气,全部学有所成了,红莲大学毕业后在久和市政府有关部门工作,紫莲在市人民医院做医生,白莲在紫荆县中学当教师。

青莲心里如释重负,回到房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鬓已有几丝白发,皱纹也在眼角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自己该何去何从呢?前几年,村前村后有不少小伙子来示好,都被她婉拒了,也有不少媒人前来说媒,也被她推辞了。现在虽然姐姐和弟弟妹妹都完成了学业,但他们都在城里工作,母亲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如果自己嫁了,谁照顾母亲呢,而且自己已到而立之年,嫁给谁呢?随缘吧,大不了不嫁,在家里陪母亲。

刘喜很焦急,青莲为了这个家已经吃了不少苦,还把自己的婚事给耽误了,如果她再不嫁人,往后就更难了。刘喜四处托媒为青莲寻找对象。然而离家稍远点的,青莲都不同意,最后嫁给了新田村的曹大旺。曹大旺年近四十,丧偶,家里还有一个60多岁的父亲和一个10多岁的女儿。新田村距清水村不到四里路,青莲出嫁后两家兼顾。

曹大旺家只有三间破旧的砖瓦房,家里十分凌乱。青莲把房子收拾干净后,第一念头就是发展经济,想办法改变家里的面貌。她种了大面积的黄豆,生产豆腐,让曹大旺每天挑着担子走村串巷卖豆腐。

一天清早,青莲到村里买猪肉,看到村民个个快步流星,以为是村民急着买肉回家做饭。后来,才知道村民怕去晚了,猪肉卖完了。卖猪肉的叫张少光,人们都叫他“乌雷光”,他有七兄弟,仗着自家人多势众,做事比较骄横。村里人都怕他,大事小事都让着他。青莲对他也略有所闻,心想,偌大一个村只有一家卖猪肉的,早上7点多便卖完了,不要说挑选了,慢点连猪骨头都没了,除了“乌雷光”仗势欺人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竞争。如果自家也宰猪,让曹大旺进村卖豆腐时加卖猪肉,既方便了村民,自己也增加了收入,岂不是两全其美。青莲说干就干,立即联系养猪户。曹大旺开始还有些顾忌,见青莲态度坚决,就没说什么了。翌日,曹大旺的货担里就不只是豆腐了,村民不用出门便能买到猪肉。曹大旺深受村民欢迎,每天早早就鸣金收兵。

村民高兴了,可“乌雷光”就不高兴了。青莲打破了他历来独家经营猪肉的“规矩”,还送货上门,这不是打人家脸吗?他叫上兄弟气势汹汹来到曹大旺家门口,恶声恶气地要求曹大旺立即停止卖猪肉。曹大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站在那里战战兢兢、不知所措。青莲听到动静后出来说:“我家卖的猪肉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更没有强迫人家买我的猪肉,你凭什么不准我家卖猪肉?”

“就凭我兄弟多,拳头硬。”“乌雷光”凶神恶煞地伸出拳头。

“你兄弟再多,拳头再硬,难道能把我杀了不成?这新田村又不是你家的,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社会了。”青莲毫不畏惧。

“你没有缴纳生猪屠宰税,这是违法经营。”这样的气势,一般人早被吓得两腿发软了,没想到青莲是个硬茬,毫不让步。“乌雷光”见武的不行,便说起理来。

“我现在没交,明天补交就是了,再说了,我没交税也轮不到你来管,你真以为你是政府呀。”青莲义正词严地回答。

“你……”“乌雷光”无言以对。没想到一贯骄横跋扈的“乌雷光”被青莲几句话镇住了。

他仍没就此罢休,到镇政府投诉青莲。

镇政府工作人员非常重视,分管商贸的副镇长带领司法、农业、工商、税务等部门的人员到新田村调查了解。调查组走访了村民,听了村委会的意见,分别找了青莲和“乌雷光”谈话。最后,向青莲和“乌雷光”宣布:根据相关法规,综合考虑新田村的生活水平和民居的布局,允许多家共同营销肉类,经营者必须遵纪守法,不得扰乱市场秩序。

青莲补交了税费,每天宰两头猪,一部分猪肉直接卖给村民,一部分猪肉制作成肉丸。曹大旺买了一辆三轮车专门用来送货进村。青莲去圩街联系了一家商店,代销肉丸,还通过客车托运到城市销售。

一年后,青莲生了一个儿子。她叫母亲不要种地,帮她带小孩。青莲每天忙碌磨豆腐、宰猪、做肉丸,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拆掉了砖瓦房,建起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房,还帮母亲修了房子,两家都照顾得妥妥帖帖。

曹大旺的父亲曹丁来过完70岁生日不久就病逝了。曹大旺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久和市某医院的出生证,出生证没有婴儿姓名,只有产妇姓名。这是谁的出生证呢?从婴儿出生的时间来看,与父亲的年龄吻合,难道父亲在久和市出生?父亲怎么从来没透露过?曹大旺百思不得其解。

“你去找找村里年长的人问问,或许能了解一些情况。”青莲提醒曹大旺。

由于上两辈的人大都不在了,很难了解到曹丁来相关情况。后来,曹大旺的堂伯跟他说了曹丁来的身世。

曹大旺的亲生爷爷是久和市的一个商人,有产业有物业。日本侵占久和后,市民为了躲避日军的残害,四处逃亡,流离失所。那时曹大旺的父亲才五六岁,跟父母一起往东边山区方向走。一路上,日军的炸弹随时都会从天而降,不少难民不是被炸死就是饿死了,到处都是尸体。很多父母都把出生证放在小孩的口袋里,如父母遭遇不测,领养人也会知道小孩的一些情况。在一次日军的空袭中,曹大旺的父亲与家人走散了,他跟随其他难民一路乞讨,来到新田村,曹大旺的爷爷膝下无子,便收养了小孩,起名曹丁来。由于曹丁来父亲的身份比较复杂,曹大旺的爷爷怕给家里带来麻烦,叮嘱曹丁来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世。曹大旺的堂伯是在他爷爷喝多了说漏嘴听到的。

曹大旺把听到的情况跟青莲说了。

“你父亲的嘴也真够严的,直到最后都没跟你说半句。”青莲说。

“我倒是理解他。他那一代人,经历的太多了,见过很多祸从口出的人和事。”

“你说,他还有其他亲人吗?报纸电视上不是经常有寻亲的报道吗?不要说国内了,很多华侨都回国找到了亲人,连台湾同胞都有不少人回大陆寻亲呢?”

“爷爷奶奶与父亲走散后不一定能躲过战争的劫难呢?再说,如果还健在,现在都什么年纪了?”

“你父亲没有兄弟姐妹吗?”

“不知道。”

“我建议你拿着这个出生证去有关部门咨询一下。”

曹大旺拿着父亲的出生证来到县城,找了几个部门都没有了解到半点情况,后来民政局的同志建议他去久和市咨询。

曹大旺与青莲来到久和市,在红莲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红莲带他们来到了市侨务办,一名老同志拿出一叠资料对他们说,10多年前,一个叫周赓贵的美国华侨来到侨办,寻找一个抗日战争时期失散的儿子,根据他提供的资料,我们用了很多渠道去找,但都没找到一点线索。你描述的情况跟周先生的资料很吻合,最重要的是出生证上婴儿的出生时间、医院与产妇完全一致。

几经周折,周赓贵的女儿周丽华回国与曹大旺见了面。周丽华对曹大旺说,他的亲生爷爷叫周赓贵,他父亲原名叫周爱华。那天空袭结束后,父母回去当时失散的地方寻找儿子,可是,全部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们还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翻找,始终不见儿子的影迹。母亲非常伤心,整天以泪洗面,迷糊中走错了方向,转为往南走,经过宝安到了香港,后来去了美国。她是在父母去到美国第二年出生的。她告诉曹大旺,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他们在久和市的物业,政府落实了政策,归还了周家。父母生前一直念叨,坚信儿子还活着,叫她一定不要放弃寻找,找到后,让他继承久和的物业,还给他留了一笔钱。

办理了财产继承手续后,周丽华回了美国。

青莲给母亲请了一个保姆,安排妥当后,举家迁到了久和市。

青莲去到久和市继续生产和销售肉丸。经过多年的经验积累和技术改进,肉丸形成了独特的风味,爽口味鲜,尤其是那浓重胡椒和炙鱼粉味,更是让消费者回味无穷。店里的肉丸每天不到9点半便售罄。

一天上午,一位阿姨走进青莲的肉丸店,看了看,又出去门口看看招牌,再进来,自言自语道,“应该就是这家了。”见店里没人,把头往里面探了探,大声喊:“有人吗?老板,我买肉丸!”

青莲闻声从里面走出来,说:“阿姨,你要买肉丸?”

“是的,我买两斤。”

“阿姨,真不好意思,肉丸已经卖完了。”

“卖完了?唉!”阿姨长叹了一声,摇摇头转身就要出门。

“阿姨,怎么啦?”青莲听见阿姨叹息,上前去问。

“我老伴肠胃不好,吃饭就像吃药一样,他听邻居说你家肉丸很好吃,我就想买些回去煮米粉给他吃,看能不能改善一下他的食欲。没想到来这里有点远,出门晚了。”阿姨无奈地说。

“今天的肉丸确实卖完了,而且原材料都用完了。要不这样,您把您家地址告诉我,明天早上我把肉丸送到您家里,您看行吗?”青莲问。

“行是行,只是太麻烦你了,早上正是你最忙的时候,这样会影响你做生意。”阿姨有点不好意思。

“阿姨,没事的,我安排好店里的事再送,没多大影响。”青莲解释道。

见青莲那么真诚,阿姨就把地址告诉了她。

第二天清晨,青莲把肉丸送到阿姨家,还没收她的钱。她对阿姨说,“昨天让您白跑了一趟,这点肉丸算是向您道歉了。如果叔叔喜欢吃,吃完后给我打电话。”说完给阿姨留了电话。

回去的路上,青莲看见人行道上有些人边吃早餐边赶路,心想,城市的人生活节奏那么快,基本目标就是为了一日三餐,然而,他们连好好吃一顿早餐都有点难。有人喜欢肉丸,但我只有一间肉丸店,这城市里还有多少人像阿姨那样想吃而买不到呢?

青莲回到店里对曹大旺说,我们应该转变一下观念,做买卖不能只顾眼前。我看过报道,有些人因为没有正常吃早餐而引发肠胃疾病。大部分人买了肉丸都是回家做早餐,也确实好吃简便。来买肉丸的基本上都是店周围的人,如何才能让更多人便捷地买到肉丸?买了如何保鲜?我们都没有思考过。知道群众需要什么,却没有尽能力去服务他们,这样的生意没有生命力。

青莲去市场、超市和便利店了解类似商品的包装,然后去食品监管部门向专家请教肉丸类食品的保鲜技术,还回访了一些常客,征求他们对肉丸的意见建议。

青莲坚持不放添加剂和防腐剂,采用真空包装,冷藏保鲜,经过反复实验取得系列数据后,注册了商标——大旺肉丸。她在市郊租了厂房,引进了设备,从原来单一的猪肉丸,增加了牛肉丸和鱼丸,进驻各超市和便利店,然后向其他城市扩展,逐步形成销售网络。

为了保证原材料质量,青莲回到老家找到新田村和清水村的村委会主任,向他们提出了合作意向。青莲说,大旺肉丸直接与村民签订合同,我提供资金扶持并聘请技术人员上门指导,村民负责养猪、牛、鱼,产品全部由我按市场价回收。

村委会工作人员分头入户动员。大部分村民都跟青莲熟悉,都知道她的做事风格和人品,十分乐意跟她合作,一些外出务工的村民听到消息后纷纷回乡参加生产。

青莲的儿子上了大学,大旺肉丸上了正轨,她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那天,青莲从厂里忙完回到家里,发现自己下身有点不适,去医院检查诊断为早期子宫癌。青莲手术后进行了放疗、化疗,病情虽然得到了基本控制,但体质几乎下降到极限。

青莲出院后回到了清水村。

两年后,刘喜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鲜红的“寿”挂在大堂,青莲正在忙里忙外招待客人。一会儿,刘喜在她的子女簇拥下走到正厅坐下,红莲拉着青莲来到母亲旁边,让她坐下。青莲退了两步,说:“姐,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资格坐这里?”

“这个位置本来是爸爸坐的,现在只有你才有资格坐。”红莲说完拉了拉青莲。

“对,你没资格谁有资格?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的今天。”青莲的弟弟和妹妹走上来拉着青莲的手说。

“没有你,也没有我们村的今天。”清水村和新田村的村委会主任说。

“别瞎说了,我们回到正题,切蛋糕。”青莲说。

随后音乐响起,歌声、笑声、祝福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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