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装不下的情愫
——浅评川梅的系列散文诗《在九岭山里》
■邹晋开
一
2022年9月22日的《河源日报》万绿湖副刊发表了川梅的散文诗《在九岭山里》。孤灯夜下,我只拜读了几行,就令我眼前一亮,不禁脱口而出:“选材、语言、表现手法都很有特色,写得真好。”随后,便一口气读完,真是一次美的享受。
第二天,我给川梅发了条微信:“昨晚品读了您的散文诗《在九岭山里》10章,觉得非常好,简洁精练,清新洒脱,富有哲理,很有文采,更有意境。”
川梅回复:“您觉得好,帮着点评一下,上次也发了一组,7章。”
我回道:“上一组我没看到,哪天发的?”“请将另一组发给我,待后有空再评。”
随即,我到书房的旧报纸堆里翻了好大一会,才找到了7月18日的《河源日报》,并更加认真地拜读了川梅的另一组散文诗《在九岭山里》。
后来,我又于11月4日和2023年1月7日在《河源日报》万绿湖副刊上读到了川梅的另两组散文诗《在九岭山里》,并注意到了这4组散文诗,有3组散文诗发于副刊版头条,共34章。
兔年春节宅家,我又重读了川梅的散文诗《在九岭山里》,并写了本浅评。
二
川梅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星星》《当代诗歌》《中国散文诗报》等全国各报刊发表过大量作品,出版有《远山那一片故土》《远山乡情》《青鸟》等诗集,并于1998年加入了中国散文诗学会。
2002年7月22日,河源市首届校园文学夏令营活动在河源广播电视大学举行,我聆听了已83岁高龄、延安时期的“红小鬼”、中国第三代散文叙事诗代表人物、中国散文诗学会会长柯蓝老师精彩的散文诗创作讲座。他说道,我正在写《中国散文诗创作概论》,估计要写30万字。有个叫吴川梅的,散文诗写得特别好,本来有望成为我国第四代散文诗代表人物的,可惜他后来不写了,被香港一个女诗人超越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为什么不再写散文诗了?坐在台下的我,当即写了张小纸条“吴川梅就在河源市公路局”,并请工作人员递给了柯老。
讲座结束后,主办方安排我与其他三位嘉宾在台上就座,一起回答同学们的提问。
散会后,我即向柯老说明那张小纸条是我写的,柯老当即嘱咐我:“晚上带吴川梅来野趣沟见我。”
我时任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川梅的妻子廖雯是会员。我便给廖雯打了电话,要她与川梅晚上和我一起去野趣沟拜见柯蓝老师。
野趣沟是万绿湖畔的一个风景区,号称“中国第二沟”,离市区仅14公里。
在一栋别墅里,我把川梅夫妇介绍给了柯蓝老师,柯老师可高兴了,自始至终与川梅谈笑风生……
川梅说起后来没再写散文诗的缘由——精力都放在工作和生活上了,写的都是公文语言或新闻语言,文学语言就一度“休克”了。
三
九岭山脉位于罗霄山脉之北,为幕连九山脉的南支,绵延于江西省的九江、宜春、新余、南昌所辖的修水、武宁、永修、万载、铜鼓、奉新、靖安、宜丰、新建、安义及湖南省长沙所辖的浏阳等两个省5个市12个县区之间。
川梅出生在湘西,但很小的时候就背井离乡,在修水、铜鼓、奉新、宜丰、靖安交界的这片九岭山脉里闯荡谋生,经风历雨,侵霜傲雪,年复一年,为后来创作散文诗《在九岭山里》积累了取之不尽的丰富素材,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宝贵源泉。
川梅的《在九岭山里》,涵盖了散文诗的所有要素,写尽了九岭山的父母劳作、农田菜园、村落炊烟、方言兴衰、山峦涧溪、草木花卉、飞鸟虫鸣、蝴蝶蚂蚁、鸡鸭牛狗、蓝天白云、小桥流水、寺庙荷塘、日出月落、风雨霜雪、春夏秋冬,描述了自己一段难以忘怀而又获益匪浅的生活经历,抒发了自己苦涩与甜蜜共存、煎熬与受用同在的情感世界,渗透着自己对生活、对社会、对人生独特而又深刻的多重感悟,充满了勇敢与智慧,横溢着才情与文采,读之爱不释手,品之顿有所悟,思之颇受启发,忆之不禁叫绝。
川梅也曾说过:“我的散文诗跟主流不同,在题材和手法、技巧和语言上,都是相对有特色的。”
四
川梅在与我的微信交流中说过:“我在语言上比较认真。”认真到何等程度?读了他的散文诗《在九岭山里》就找到注脚了。
《娘从来不给芭蕉好脸色看》,“娘”与“芭蕉”原本不太搭界,但作者硬是以认真的语言、拟人化的笔法将两者紧密地相系在一起。“芭蕉摆一摆裙裾,给娘讨好”,而“娘从不给芭蕉好脸色看,把鸡赶到芭蕉下,把鸭赶到芭蕉下,生气了,把狗也赶到芭蕉下。让芭蕉庸俗起来,俗得没文化”。于是,“那么长的芭蕉叶,绿得那么贴心,多么委屈”。人们都说“天下最善良的人就是娘”,可娘为什么这样对待私毫也没碍着自己的芭蕉呢?因为“农家的日子没有《卜算子》,也不用懂《沁园春》。娘常年在土地里手忙脚乱,累到无名火没地方出,就往芭蕉上撒”。农家生计、农活艰辛、常年劳累,或者还有家庭成员间的一些矛盾,都会给娘生出许多“无名之火”,而且还“没地方出”,只有“往芭蕉上撒”。廖廖几笔,便将农家的艰辛与无奈写得活灵活现、神形兼备。作者还给芭蕉幽了一默:“芭蕉是从古诗里跑出来的,那个叫李清照的女人唱了芭蕉,却不给芭蕉们留后路,流落到这山野村廓,在矮檐下低头。”芭蕉虽有委屈,但不能怪“娘”,要怪就怪李清照。《娘从来不给芭蕉好脸色看》的语言,字字认真,句句不敷衍,将“娘”与“芭蕉”既矛盾又统一的关系描写得一波三折,自然顺畅,把“娘”的勤劳、艰辛、无奈及倔强的性格特征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令人掩卷深思,回味无穷。
天下母亲一样勤。母亲的勤劳、艰辛与倔强,是有回报的,那便是“能把到生活的脉搏”。《一群蝴蝶在豌豆藤蔓上美得无聊》说的,绝对是普世真理。“农家生活要靠菜园子托底。餐桌上的日子,才有滋味。一片春意盎然的菜园,就是娘心里足足的底气。”“手伸向菜园里,就能把到生活的脉搏。”母亲种的一片菜园,不仅让一家人的生活有了“滋味”,母亲心里也有“足足的底气”,就连一群“美得无聊”的蝴蝶也羡慕母亲的“底气”,“纷纷化身为翠色的豆英,朝娘弯弯站着眉目传情,弯弯地俏。”
如果说这几章只从几个侧面描写母亲的艰辛劳作,《菜地里的那些瓜没有文化》则较为具体地歌颂了母亲平凡中的伟大。“农家的瓜没文化,但它们的情商高,懂得讨娘的欢心,一个个在娘的心眼里,不按计划地胖,胖得名正言顺。”“乡土生活,鸡鸭狗羊,田间菜地,娘忙得不亦乐乎。娘的忙不值钱,山里时光缓慢,不忙,会更慢得慌。”“娘一忙起来,就不分东南西北,也不怕贫富贵贱。夕阳下,她忙碌的影子,比那些树的影子更胖。”正因为娘“忙碌的影子,比那些树的影子更胖”,娘种的“瓜”才“不按计划地胖”,才“懂得讨娘的欢心”。两个“胖”字和一个“讨”字,这语言多认真啊,既非常形象,无比生动,又入木三分,力透纸背,耐读耐品。
又如《布谷鸟在对面山坳上催春》,将父亲、泥土、布谷鸟、春,都写活了:要关联,有紧密的关联;要情趣,有独特的情趣;要空间,有想象的空间;要意境,有深邃的意境。“父亲赤脚踩进泥土,踩得泥土吱吱响,像是踩到了泥土的动脉,把春,萌动了。”“土地有了人气,春,就冒出了头。”“布谷鸟在对面山坳上催春,催快快下种,急得父亲满头白发,都出来了。”谁都知道,父亲的“满头白发”是几十年与泥土相依为伴、经风历雨所致,是在漫长的艰辛岁月中留下的饱经沧桑,如果说也与布谷鸟有关,也是布谷鸟几十年的“催春”催成的。多认真的语言,多引人入胜的叙述,多令人深思细究的描写,不禁让人击节细品,拍案欣赏。
农家的劳作再艰苦,日子过得再艰辛,也有欢乐的时候,乐观是农家的本色。谁若不信,请看《很多梦想在山脉上荡漾》:“只要看着地里的庄稼茂盛,父亲就笑出一脸沧桑。农事很累,庄稼拔节的快乐,也是父亲的快乐。”“很多梦想在山脉上荡漾。”“没有哪一个物种会妄语映山红的颜色。在九岭山里,山峰早就学会了赞美。蚂蚁哪怕终身过不了河,遥想彼岸,也从无怨言。”父亲、蚂蚁、映山红、山峰,他们各自存在,各有梦想,各自灿烂,各自伟大,却有机地统一在九岭山里,组成一幅和谐而壮丽的画卷,美了父亲,美了蚂蚁,美了映山红,美了九岭山。
农家苦,农家乐,九岭山里的农家,在“苦”与“乐”的纠缠交织、无限轮回中,年年如一,岁岁相同,苦到骨子里,乐在心坎上。正如《百丈寺门前的荷花欲开未开》所言:“村头树下的老者,拉响破旧的二胡,一会儿江河水深,一会儿又万马奔腾。”这位拉破旧二胡的老者,将自己大半生的苦与乐、欢与愁、喜与怒、情与爱,全都注入天籁之音。
《方言》中有这样的诗句:“不知道是谁种出了这么营养的方言,把九岭山南面的山脉,喂养得苟且又丰满。”“方言有时候也是圆的,让远山平安无事。”“守着方言的人都渐渐老了。方言也老得有些苍白,不知道到哪里补充营养。”“种”“喂”“圆”“守”“老得”,这几个字,写得多“认真”啊,如在这几个字眼的位置上换用别的什么字,诗中韵味肯定要大打折扣,根本就读不出如今的意境。
五
川梅曾几次与我在微信交流中聊起他对九岭山的深厚感情。他说:“九岭山于我,比对故土的感情更深,在某种程度上,我是把九岭山当故乡的。”第一故乡固然令人终身难忘,但第二故乡更令人刻骨铭心。川梅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离开第一故乡,在九岭山里落脚、长大,与九岭山结下了不解之缘,把九岭山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在九岭山里》的所有篇章,都倾注着作者发自内心的深情厚意,并感染着读者。
乡愁总会跟着游子的脚步走,游子走到哪里,乡愁就毫不犹豫地跟随到哪里,而且长留在游子的心尖上、脑海里,挥之不去,不招自来。川梅离开九岭山后,也难逃乡愁的跟随,被乡愁粘得紧紧的。他在《母亲的一些脚步开始匆匆》里写道:“山里的早春,乡愁还只是唐诗中那些老套的意象,在宋词里拐几个弯出来,也不见《临江仙》,只有自咏寂寞的元曲,还在《声声慢》。”“娘不懂得诗意,忙完地头,还要在鸡飞狗跳中左右逢源。最八卦的,也只是在门前的芭蕉下东张西望,探听乡愁真正的内涵。”母亲的这一缕乡愁,也绵延到了川梅后来的乡愁,而且全都写进了《在九岭山里》,这是一种割舍不掉的情感,一生难以忘怀的地方。
“那些远离了乡土的人,在异地,常常会在梦里,煮沸一壶思念,就着方言,悄饮浓浓的乡愁。”《方言》中的这句诗语,便将游子的乡愁在“煮”与“悄饮”间别具一格,别有滋味,别有深情厚意,别有柔肠愁绪……
六
川梅还说过:“诗,还是真情实感的好。”无论什么文学体裁,尤其是散文诗,真情实感是不二法门。川梅深谙此道,《在九岭山里》的篇章中应用得如鱼得水、信手拈来。
“宝峰寺从来不是我的目标,过不过河对我没有必然的意义。在红尘,我只是一个过客,任何方向都不是终点。”这是《没有人告诉我一条河流的深浅》的诗句。人人都说我爱故乡,哪怕他心里早已不爱,但也没人说不爱故乡,话里有太多的虚情假意。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莫伯桑曾经说过:“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他乡容不下灵魂,故乡安置不了肉身。”爱故乡,不等于一辈子都要待在故乡,哪里都不去。就算一辈子都待在故乡,始终没有离开过,也不等于就爱故乡。有人离开故乡,是一种被迫,或与所处的环境有关,或是生活所致,是一种无奈。有人离开故乡,是一种自觉,或想闯荡社会,或想换一种活法,是一种希望。川梅离开自己的故乡——湘西,则是一种被迫与无奈,他的“目标”在九岭山里。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后来,他的“目标”已不是九岭山里的“宝峰寺”,便又离开了九岭山,寻求自己心仪的新“目标”,像一只雄鹰飞向新的“目标”。他把自己的这段人生经历写进了散文诗里。正如诗中所言,作为“红尘”中的一个“过客”,“任何方向都不是终点”,这既是明智之举,也是真情实感。说话要有真情实感,写出来的诗句更要有真情实感,而有真情实感的话,才有人听,有真情实感的诗句才能打动读者的心。
“在农业上忙碌的娘和父亲,从来就不懂历史。他们只会伺候庄稼,笑看庄稼年年轮回。”这是《野史上写的都是平仄》中的诗句。若作者写的“娘和父亲”都懂“历史”,那就离真情实感太远了,纯属糊弄读者。但作者不可能写出“娘和父亲”都懂“历史”,因为作者一向提倡“诗,还是真情实感的好”,自然就会说到做到。
《那些山都在娘的心上》,写的是娘把“土得掉渣”而“没人要”的山名“捡起来”的事。“娘年纪大了慢慢慈悲,就去把那些名字捡起来,分发给一个个山头,让那些无名的山头下里巴人。”“娘每次去百丈寺拜佛,来来回回看那些山,它们都在娘的心上,想喊谁就喊谁。”“娘”与“山”的感情,就在这一“捡”、一“分”、一“喊”中体现得独一无二。
七
富含哲理的散文诗,最为读者所青睐,也最耐人咀嚼。川梅先生非常善于将哲理赋予《在九岭山里》的一些篇章及字里行间,诗句便熠熠生辉。
“风来来往往,不论往哪一个方向,庄稼都顺着。时间一长,就长高了,也长直了,最后低下了头颅。”“低下的头颅,就不用顺着风了,只顺着头颅的方向。”“头颅的分量,风吹不动。”《庄稼成为风的形状》中的这三段文字,从表象上看,写的是“庄稼”和“风”,其实隐含的哲理是人和世事、人和权势、人和各种歪风邪气。人们在纷繁复杂的世事中,面对一些霸道的权势和歪风邪气,有时顺着,是一种无奈,或是一种智慧,像“庄稼”,当“风走远了,它们又站直,过自己的时光,拔自己的节”,直到“最后低下了头颅”,而“头颅的分量,风吹不动”。整片田野上的“庄稼”都“低下了头颅”,“风”也就无可奈何了。
“花朵慢慢绽开。九岭山里的花,都不把时光放在心上。”“牛站在水边,默默打量山坡上的过往。牛的眼睛很大,看到的俗世,都有一些沧桑。”《每一朵花都与蝴蝶有缘》中的“花”和“牛”,其中蕴含的哲理不仅仅是“花”和“牛”的专利吧。
《在九岭山里》的若干篇章中,多处提到了“底线”这个词。《时光也对风水无可奈何》:“桃花红了山坳,梨花悄悄羞怯,还在守着低调的底线。”《方言记录的历史有很多空白》:“河流最先变节,拐了多少重弯,最后放弃了底线。”这样的诗句让人沉思,也让人产生联想。物如此,人更如此。不管人在何处,也不论身处何事,都不能没有底线。不论是谁,尤其是身居高位者,一旦没了底线,岂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干得出来?人生也就没了阳光,失了高尚,变得俗不可耐。可见底线是做人、做官、经商、理事必须要坚守的,人格才有魅力,人们所处的社会才能和谐向上,安定祥和。
《后来下起了雨》:“雨很大,人的根在地上扎得深了一些,想飞,也不容易。”是啊,有个段子说,做人难,难做人,人难做,做难人。水往低处流,人都想往高处走,笨鸟还可先飞,可人呢?有些人有时候在有些地方,还真的不容易飞起来。“被雨打湿了羽毛的鸟,缩在老树的荫里,望着暮色苍茫,不敢飞。”人啊,有时处于逆境,或在某种环境里,也会被雨打湿全身,再想飞,飞往远方,飞往高处,飞往自己本想飞到的地方,也只是空想而已,往往情不自禁地发出声声叹息:心有余而力不逮也!
“时光无边苍茫,夕阳转完一天就去轮回。那些习惯了仰望的,到了黑处就会迷茫。”《神仙的时光也许更加缓慢》中的这一诗句太经典,太富有哲理了。在阳光普照的时候,不仰望、不迷信,有自己的自信与坚守;在黑暗无光的时候,不低头、不迷茫,有自己的清醒与方向。这才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清醒的人,一个有主心骨的人,一个高尚无邪的人。
《神仙的时光也许更加缓慢》还有一句富含哲理的诗句:“村头能够长命的树,基本上都不会挺直躯干。看不到它们的脊梁,它们的浓荫修得越来越圆。”“挺直躯干”的“树”,自然能成栋梁之材,而那些“不会挺直躯干”的“树”,其“浓荫”照样“修得越来越圆”,成为村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线,真诚地为村民们遮阴纳凉、避雨挡风。茫茫人海,芸芸众生,面对各种各样的环境和各类各色的人和事,无论“挺直躯干”还是“不会挺直躯干”,都能各得其所,各有人生价值,各自为家庭、为单位、为社会起到各自的作用与贡献。
八
颇有禅意的散文诗,往往是读者的最爱。川梅《在九岭里》的许多诗句都很有禅意,读之,别有一番韵味;掩卷思之,也有别样收获。
《时光也对风水无可奈何》中的“老槐树打坐在废弃的渡口,品尝过往的云烟”,就让人联想到了九岭山里的人,他们有什么样的过往?经历过什么样的云烟?《百丈寺的飞檐上挂着一些沧桑》中的“月亮挂在天上,仿佛被风吹得只剩一半了。只剩一半了,还是有些虚荣”,仅月亮有些虚荣吗?人的虚荣更甚,且比比皆是。
《河山在一起就是上等的风俗》中有云:“潦河跟九岭山混在一起,就是上等的风俗。千百年来,它们一直都是他人的背景。”“这方河山,千百年来,没有人在意过它们的来头,也没有谁关注过它们的背景。在历史的暗箱操作中,它们渐渐哑口无言。”“很多路走到这里,就萎缩成了曲径,埋头去向无边苍茫。”人跟某项活计、某种岗位、某种职位“混在一起”,尽管有些高尚,亦有点重要,也往往成了“他人”的背景,你的“来头”与“背景”,也没有谁在意和关注,你只好埋头干你的活,默默地去向无人问津而又无边的“苍茫”。
《没有人告诉我一条河流的深浅》还有这样的诗句:“宝峰寺对岸,我站在废弃的渡口打望时光。暮色苍茫,没有人告诉我,一条河流的深浅。”其中的禅意是什么?就是凡事要靠自己去埋头摸索,去认真探究,去积极实践,在不断地摸索、探究、实践中求真知,获灼见,并不断地成熟、成事、成才、成长、成功。
“风不动的时候是无形的,风一动,村子里的月光,更加朦胧。”读着《风不动的时候是无形的》这句诗句,便不禁掩卷三思:除了自然界的“风”,还有别的什么“风”也是如此呢?
作者在《稻草人站在河边看自己的倒影》中写道:“天空很空,仿佛没有什么禅。”这是正话反说,“禅”就在“很空”的“天空”中,空得什么都没有,空得要什么,就有什么。
“娘煮出的炊烟是温情的,冒出屋顶就背叛了初心。跟夜同流合污,把黑弄得更黑。”《炊烟把黑弄得更黑》这句诗语就更有“禅意”了,让人突然就想到社会,想到官场,想到情场,想到商场,想到一切“背叛了初心”“把黑弄得更黑”的人和事。这“炊烟”就不是一般的“炊烟”,而是别具其他含义的“炊烟”了,其中的想象空间比天大,比地宽,比山高,比海深。“鸟类小心翼翼回归到窠里,默默打量尘世间。夜已经很黑,它们不想把黑得罪了,担心更黑。”“担心更黑”的,不仅仅是“鸟类”,更有人类在,人人都不背叛自己的“初心”,执着各自的信念,履行各自的使命,守住各自的底线,什么都“黑”不长久,甚至根本就“黑”不了!
九
在文学艺术上,有一种艺术手法叫“象征”,即借用某种具体形象的事物暗示特定的人物或事理,以表达真挚的感情和深刻的寓意。川梅的《在九岭山里》,将象征手法应用得娴熟自然、炉火纯青。《小小的鸟还感悟不到笼子的厉害》,将一只入笼的小鸟写得活灵活现:它“看见一只竹笼子,以为好玩,就不飞了”,“直接钻了进去,脚一踩,笼子就关上了”,“鸟以为没有事,潇洒地抖了抖翅膀。在笼子里,翅膀是没有用的,飞,也是没有用的”,“小小的鸟,此刻还感悟不到笼子的厉害”。这“鸟”的象征寓意非常深刻,能丰富读者们的联想,耐人寻味。在人世间,在社会上,在官场,在商场,在情场,在一切的场所里,只要沾上了一个“贪”字,放任了一个“私”字,还不知道或无视道德、政纪、党纪与法制“笼子”的厉害,就会像这只“小小的鸟”那样,被关进各种各样的“笼子”里,到头来,再硬的“翅膀”也是没有用的,再善于“飞”也是没有用的。《在九岭山里》,多处可见“象征”手法,给人以简练、形象的实感,所表达的感情也是真挚的。
十
武林高手在彼此切磋前有句俗语,叫“点到为止”。川梅先生《在九岭山里》的许多篇章,就用了“点到为止”的叙述技巧,让读者自己去拓展思维空间,获得更多的相关知识,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读者读到《娘从来不给芭蕉好脸色看》中的“农家的日子,没有《卜算子》,也不用懂《沁园春》”的句子时,便想领略一下《卜算子》《沁园春》的意境与魅力,再次在古诗词的熏陶中沉醉一番。
当双眸一触及《母亲的一些脚步开始匆匆》中的“山里的早春,乡愁还只是唐诗中那些老套的意象,在宋词里拐几个弯出来,也不见《临江仙》,只有自咏寂寞的元曲,还在《声声慢》”的诗句时,即刻就想看看《临江仙》《声声慢》,在宋词中荡漾陶醉。
当《月亮已经躲到虚幻中去了》中的“娘回归梦乡,几只蝴蝶在娘的梦里,表演野史中的《十八相送》”出现在读者的眼帘之际,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娘的梦便有了“浪漫色彩”。
“喜欢热闹的人都出山了,村落在无可奈何中开始悟空。”《村落在无可奈何中开始悟空》中的这一诗句,更是“点到为止”的点睛之笔。一个“出山”,仅两个字,就把改革开放引起的农村大变化“点”得水落石出、叹为观止。九岭山里也与别的农村一样,只有留守老人和儿童,再就是“还有更多的物种”。
读了川梅的散文诗《在九岭山里》,如果非要归纳为一句话,那就是“川梅的情愫都在九岭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