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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月季花

2023-12-05 16:17:24 来源:

■龚金球

天好像穿了孔似的,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闪电划过,雷声响彻云霄,让人不寒而栗。

魏善仁坐在病床边握着蓝兰的手,恨不得自己有武侠小说里那些高人的本领,向蓝兰传输功力,驱除病魔。

“你打辆车回去吧,女儿一个人在家呢。”蓝兰说完手往回抽。

“女儿很乖,我晚一点回也没事的。”魏善仁说。

“你快点回去吧,这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才停,有事我会叫护士。”蓝兰语气有些坚决。

魏善仁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医院……

魏善仁原是印尼华侨,母亲去世得早,从小跟父亲相依为命。后来,与一华裔姑娘相恋,刚谈及婚姻时却发生了排华事件,只好跟父亲登上了回国的轮船。

魏善仁父子被安排在龙埔华侨农场工作,种植柑橘、香蕉等水果。虽然是种地,但也是正式职工,领工资、吃商品粮,是持着非农业户口本的种田人。

魏善仁工作虽然有了着落,可自回国后就与那姑娘失去了联系,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婚姻成了大难题。农场里的姑娘眼界高,都想嫁给公社干部或商业供销部门的职工,魏善仁根本入不了她们的眼。娶个农村姑娘倒是没有问题,可魏善仁又不情愿。并非魏善仁看不起农村姑娘,而是政策规定小孩的户口随母,母亲是农业户口,子女也只能上农业户口,长大后得留在农村。魏善仁的父亲很焦急,托人四处说媒,都没有结果,到了而立之年,仍孑然一身。

没找到对象也就罢了,魏善仁还摊上了大事。他因说话直率得罪了一位农场领导,那领导叫人从他家里搜出一部从印尼带回来的收音机,硬说是通敌电台,诬蔑他是外国特务,被批斗一番后判了15年有期徒刑。他父亲经不起打击,在他判刑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魏善仁刑满回来,已进入20世纪80年代。农场进行了改革,将土地分块承包给职工,未承包土地的人自谋出路。魏善仁虽然出狱不久就平反了,也恢复了农场职工身份,但此时他已年近半百,且孤身一人,承包土地已力不从心了。为了生计,魏善仁在农场大门侧旁搭建了一间小木房,名曰“善仁士多”,经营烟酒茶等。店前一条道路直通村庄,农场和村里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去善仁士多,或买东西,或蹭杯茶喝、蹭支烟抽,或闲聊吹牛讲故事,每天店里人来人往,魏善仁的小店逐渐有了起色。

蓝兰的家就在农场附近,她中学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回家务农。她个子中等,微瘦的身材、白白的脸,好像阳光的照晒对她的肤色一点都不影响似的。那天,蓝兰来善仁士多买了东西正要回去,一大伯迎面走来。

“阿兰,总算找到你了,你帮我看看这药怎么吃。”见蓝兰有点懵,解释道:“我刚才去你家找你,你爸说你来善仁士多买东西,就找到这里来了。”

蓝兰接过药盒,打开说明书一看,全是英文。蓝兰看了半天红着脸说:“大伯,不好意思,我也看不懂。”说完把药盒递给大伯。

“高中生都看不懂,咋办呢?”大伯不知所措地说。

“给我看看。”魏善仁说。

大伯诧异地转身看着魏善仁,然后将药盒递给他。

“这是治疗类风湿疾病的药,每天三次,每次一片,饭后服。”魏善仁说。

“对对,这的确是治疗类风湿病的药。我老伴被这病折磨得受不了,硬要我写信给在美国的表哥,说美国的药比较有效。现在药是寄来了,村里没几个人会英文,不知道用法用量。”说完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还会英文。”

“在印尼读书时学了点英文,现在已忘得差不多了”。魏善仁谦虚地说。

蓝兰见魏善仁连英文药品说明书都看得懂,吃惊地瞪大眼睛,小嘴张得大大的,那神情从惊讶到佩服再到崇拜。要知道,她高考就是因为英语拖了后腿而落榜。

此后,蓝兰时不时就往店里溜,她越来越喜欢听魏善仁说话,喜欢听他说印尼的故事和入狱的冤情,他那坎坷曲折的经历令她惊叹,顽强的毅力和乐观的心态让她折服。

“你不觉得这空着的花盆应该种点什么吗?”蓝兰拿着一枝月季,边说边将它插入盆里。

“我哪有时间栽花?这盆花是去年一名农场老同事送的。”魏善仁接着耸耸肩,两个手掌向外一摊说:“可是花比较娇贵,没几个月就枯了。”

“月季不娇气,你抽空浇浇水就行。”蓝兰插好后说,“而且花开不断。”

没多久,月季果然开了花,花朵鲜红欲滴,花香沁人心脾。

他们相爱了。他们陶醉爱情的甜蜜,却又惊慌惶恐。他们知道,蓝兰的父母绝不可能同意他们恋爱,一旦公开,村民的唾沫都会把他们的爱情淹没。他们只好把爱情暂时珍藏起来。

或许爱情就是这样,一旦拥有,就像魔力附体,会毫不犹豫地为之疯狂。此时,亲情在爱情面前也显得有些孱弱,他们选择了远走他乡。魏善仁悄悄把小店转让了,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带着蓝兰和那盆月季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特区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地方。他们去到那里开了一间小酒馆,蓝兰负责在前台招呼客人,魏善仁在后厨执勺烹饪。魏善仁把印尼风味与客家菜巧妙地结合起来,尤其是咖喱椰香手撕鸡,独特的味道使小酒馆一下子声名鹊起。

收银台上的月季叶茂花香,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时间在快乐和充实中一天一天过去。

一天晚上,蓝兰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突然感到胸口异常的难受。她强忍着走到餐桌收拾碗筷,刚拿起一个碗时,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怎么啦?”魏善仁听到碗碎的声音从厨房出来。

“没事,就是胸口有点闷,可能是忙了一天,累了。”蓝兰额头满是汗珠,有气无力地回答。说完用手撑着桌子,试图站起却又没能站起。

“不至于累成这样吧?”魏善仁见状隐约感觉到情况的严重性,说完抱起蓝兰就往外走。

医院对蓝兰进行系列检查,确诊为肺癌。经历过多次不幸的魏善仁还是没躲过不幸,就像刚从雪山上下来燃起的火堆,身体才略感温暖时,又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把火淋灭了。他身体好像突然被掏空了,浑身哆嗦,但他不敢把实情告诉蓝兰,也不敢露出半点难过的表情。

尽管魏善仁装作若无其事,蓝兰总觉得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于是,只要医生进了病房,蓝兰就刨根问底,开始医生含糊回答,后来拗不过她的再三追问,跟她说了实情。蓝兰心知患了这病的后果,但她却表现得出奇的镇静,深思良久后提出要放弃治疗,要求出院。

魏善仁知道蓝兰放弃治疗是怕人财两空,但他更怕失去蓝兰。只要蓝兰在,希望就在。魏善仁坚决不同意蓝兰出院,他一边安抚蓝兰要保持乐观、坚持治疗,一边瞒着蓝兰把饭店盘了出去。医院给蓝兰做了手术,然后一个疗程一个疗程地放疗、化疗……

魏善仁精疲力竭回到家打开房门,女儿立即跑到门口抱着他的腿,久久不放。

“爸爸,妈妈呢?”女儿小声问,魏善仁感觉到女儿身体在颤抖。

“妈妈去外地办事了,要过段时间才回来。”魏善仁说。

“要多久才回来呀?”

“如果顺利,应该很快就回来。”说完,魏善仁心里空荡荡的。“这些时间妈妈外出了,爸爸也有很多事要处理,你一个人在家时要乖哈。”

“嗯。”女儿仰头看着爸爸点了点头,松开了抱着爸爸的手。

雨还在下,雨点不断地敲打窗户,雷声远去,闪电消逝,深沉的夜色吞噬了天地。

医院用尽全力却还是无回天之力。

魏善仁历尽磨难修成真爱,又为爱付出了一切。饭店没了,积蓄没了,最爱的人也没了。此时,他感到心力交瘁,一片迷惘……

“爸爸。”女儿轻轻地走到魏善仁面前。魏善仁低头看着女儿,那无瑕的眼睛清澈深邃。

魏善仁将女儿抱在怀里,望着窗外,天空中浓浓的密云渐渐散去,一束阳光透过薄云照在雨后的荷叶上,水面平静。

一天下午,一名小女孩背着书包走进龙埔福利院。她在院里摘了一朵红红的月季花,边走边喊:“爸爸,月季又开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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