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木槿花

■朱红娜

主人的生命属于舞台，属于掌声，属于鲜花。主人的天空是蔚蓝色的，主人是一朵白云，在蓝天里自由翱翔，舞出一幅幅春夏秋冬烂漫的油画。

突然一声霹雷，炸裂了主人的天空。一个庞然大物倾轧过来，主人的画盘粉碎一地。

主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片雪白，头上身上缠满白色的纱条，身体动弹不得。主人动了动我，我从麻木中醒来，我不忍看主人的惨状，不敢抚摸一下她的脸颊，我无处安放，第一次对自己的无能充满无奈。

主人从医生委婉的措辞中，知道自己余生只有头和我可以支配，主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号哭，然后，让我与头打架，用我捶她的头，使劲地捶，往死里捶。捶也不解恨，她让头去撞墙，撞起血泡，撞出了血，医生和母亲，才阻止了她的暴行。

主人不怜惜我，我也认了，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我不明白的是，她为何总与头过不去，头又没有背叛她。

背叛她的是男友，相恋五年的男友见了她三次以后，再不见人影。主人让我每天拨他的电话，一刻不停地拨，电话总是关机，最后号码成了空号。我发誓，如果再见到她男友，我一定捶死他、掐死他。

主人一心求死，不死活着干吗？活着浪费粮食，浪费空气，活着拖累母亲。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已经未老先衰，她不忍心让母亲再为她受苦。

死的方法有千万种，但主人一死难求，跳楼不能爬，上吊不能站，割腕没有刀，吃药有人管。主人最后选择绝食。一顿，两顿，三顿，饭菜凉了妈妈又热，热了又凉，主人就是不张嘴，不睁眼。一顿，两顿，三顿，妈妈忍痛把饭菜倒进垃圾桶，妈妈陪着她，一顿，两顿，三顿，也不吃。

妈妈凹陷的双眼望着她，妈妈已经没有了泪水，她全身的水分都已化成泪水流干了，妈妈的皮肤已经干裂，一层一层掉皮。

冬日的窗外，夜色浓重，寒风伸出双手，一阵一阵拍打窗门，似要把窗玻璃震碎。妈妈的声音在寒风中尖锐地刺进主人的耳膜，妞，妈妈也不想活了，我们一起绝食。

主人的心似被刀剜了一下，钻心地疼。她睁开眼，让我抱住了妈妈的头，妈妈俯下身子，伏在主人身上，母女俩的哭声同时肆意响了起来，冲向天外。

风突然停止了敲打，窗门安静了下来。

醒来以后，主人像换了一个人，她坐在梳妆台前，按照以前演出的程序，化起了浓妆。然后将我高高举起，翻来覆去，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检阅，最后摆出了我最优美的兰花指。这是主人以前经常做的动作，主人会买最贵的护肤品、最美的指甲油，涂在我的身上。主人曾对我说，宝贝，你是我的小精灵，你是我的最爱。此时，主人眼里闪出一束光，打在我身上，主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是主人出事后第一次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迷人。主人深情地对我说，宝贝，对不起，我不应该忽视你，不应该折磨你，我应该庆幸，我还拥有你。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珍惜你，更加爱你，来，我们跳舞吧！

我热血沸腾，激情澎湃，我忘掉了车祸，忘掉了痛苦，忘掉了一切，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舞蹈。

主人打开手机视频，开始直播手舞，主人清脆的声音通过手机屏幕传向世人：我是一名残疾人，更是一名舞者，欢迎大家来到“我们跳舞吧”。

主人的粉丝潮水一样涌进直播间，一夜之间，我成为网红，网友给我起了一个诗意的名字：风中的木槿花。

一年以后，主人回到熟悉的舞台，举办“凤凰涅槃”轮椅舞蹈专场演出。台上，十几台轮椅行云流水，舞出一个个亮眼的造型，我作为领舞，用醉人的语言向观众诉说主人的美。台下座无虚席，观众的掌声哨声呼喊声一浪一浪掀起，镁光灯不停闪烁，定格我们的各种姿势。

后来，有个摄影师拍摄的一双手，在一次摄影大赛中，获得金奖。题目就叫《风中的木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