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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念一片云

2023-04-27 10:41:22 来源:

■燕媚

我眷恋一片云,它时常挂在村口那棵老眼昏花的古树上。大多时候,它悠闲地看着村子里发生的事,不言不语。早起的鸟儿,暮归的老牛,村民的家长里短,它历历在目。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人们把自己一生都种在庄稼地里。春来耕种,秋来收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一朵黑色的云上落下一阵雨,把晒谷场上的豆子浇透了,这已经是天大的事了,足够它的主人三天唉声叹气吃不下饭。村头三叔公的鹅冒失闯进了大伯娘的菜地,把肥亮的茄子扒拉一地。大伯娘站在自家的门口,叉着腰,对着三叔公的窗口,声泪俱下地骂了半日。村尾黄老六的牛偷吃了周大婶半垄的红薯苗,直到黄老六端了半盘的麦豆饭登门道歉,这事才算过去。日出谁家的鸡在鸣,唤醒一个村子;月升谁家的狗在吠,联动了一村的蛙鸣虫叫;琐琐碎碎,这些觉着小又像大的事总层出不穷。

不是村里邻里的人小肚鸡肠,总在牛吃禾这类平常小事里抹开了脸,确实是农民总是把每一粒饱满的粮食看得很重。就连村里立在河口的那一块天然的石头的传说,都跟粮食有关。很久很久以前,村民把收回来的谷子摊在这块石头晾晒的时候,石头自然生出半斗的谷子来,自作聪明贪心的人们想石头生出更多的谷子来,就把石头硬生生地凿宽几寸,谁料,这块石头从此就再也不生谷子。人们为了纪念这块神奇的石头,给它取名“晒谷石”。村子也因此得名“谷石村”,沿用至今。

村里的一朵云古往今来,见的事儿多了,便也变得智慧通透起来,它对村子发生的事从不插嘴干涉,只是时常化作一场雨,不声不响地把飘在半空的鸡毛蒜皮压到泥土里去。

人们出生在此,长在此,归老寿终睡在村口的山头里,除了天边的那一片云,什么事都一成不变。只有嫁女娶新、添丁仙去这样的大事,才令这个村子似乎有所不同。村里谁家办个红白喜事,整村的村民都不约而同出动,哪里需要搭把手帮忙的,就会看见已经有人在待命而行。

在这样的时刻,我才感到那片云有所不同,显出活泼生动的一面来。阿乐叔家要娶媳妇了,听说他媳妇是外地人还是省城的,要怎么让她感到有排面,能亲近这里呢?三叔公、大伯、大伯娘、黄老六、周大婶……他们亲密地聚在一起,商议着怎么把新娘迎回家,各种点子、各种方式……而阿乐叔只管点头说好与不好。这一刻,谁还记得他们是会为了那芝麻绿豆的事而面红耳赤的人?

于是,你会明白我是爱着这片热土,爱着这些人,眷念着村里那一片云的。我在这个村里出生,这方土地的庄稼养育了我。尽管我特别讨厌农事,总觉得田里无处不在的蚂蟥随时会附上我的小腿。毛绒绒的禾苗打在脸上,又痒又疼的;火辣辣的太阳烙在颈脖上,瞬间印出一片红;还有浸泡在尿素肥水的脚丫,镀上了一层锈黄色……当然,我也不喜欢去学校,我被大人硬生生地拽出家门,不由分说地拖进学校,等大人一转身我又倔强地跑回家,我大部分时间是趴在门口土堆旁,看一窝蚂蚁驮着食物匆忙而行;或者看一只蜻蜓,立在荷塘的草尖上,它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或者看一朵云,看着它由少聚多,然后融合成团,接着又散了开来,犹如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仿佛在绘声绘色地上演一出跌宕起伏的哑剧,我看得如痴如醉,许久回不了神。

我曾经立志要走出这座村子。人们说村子的尽头是繁华的都市,日里车水马龙,夜里灯火通明。于是我稍微长大时,便带着向往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城里。然而当我站在林立的高楼前,看人们面无表情匆忙地穿行而过,我却深深思念起我小时候看过的那一窝蚂蚁,这里的人没有时间去关心一朵云的去留。

城市也有云,城市的云在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中有点不知所措,仿佛飘在哪里都是流浪,就像是许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但我想,也总会有些路,走着走着就能不知不觉地抵达。倔强的我,面对山重水复的艰辛从不抱怨,却在柳暗花明处泣不成声。在城市摸爬滚打的日夜里,我如此想念鸡犬相闻的小山村,想念那朵变化多端的云。许多年后,当我挎着单薄的行李,满身尘埃疲惫不堪地回到村口,我不由自主地抬头,一眼就认出那朵神情自若的云,它依然在,送我出发,等我回家。

在那回乡的路上,我才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我驻足看那一朵云,终于明白哪里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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