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落木槿开
■王惠贤
每每走过那条鲜花盛放的校道,我都不免想起故乡的木槿花。
故乡的田畴边、篱笆旁、庭院里,常常能见到木槿花的身影。乡人们种木槿花,多倾心于它的实用性,在相邻的两畦田地种上它,即使雨水冲刷,人们依然可以依据这棵木槿来辨认边界。
木槿是木本植物,多年生长而不易枯死,却不会像苦楝树一般喧宾夺主,长势过快,迅速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夺走庄稼所需的阳光。多年下来,木槿的枝干变化也不大,它就这样伫立在庄稼旁,静静地守护这片田地。人们只需在耕作时,顺手削去一些侧枝。它并不因此而吝啬向人们吐露芬芳,每到盛开时节,一朵朵掌心大小的木槿花,舒展开片片粉嫩的花瓣,形成一个个小喇叭的样子,惹得蜂蝶萦绕,翩翩飞舞。苍翠的叶片,秀美的花型,点缀这茫茫田野,让农人单调的耕作多了一份诗意,多了一份浪漫。
读小学时,我才发现它。那时,母亲去田间地头锄草种地,总要带上我,起初我心里颇不情愿,很羡慕其他小伙伴,不必像我这样常常跟去干农活。清晨,蒙蒙的雾霭还笼罩着乡村,乡间的小道已经响起人们的脚步声。母亲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一人一锄,一瓶水挂在锄头柄上,水瓶随着脚步一步一晃。我们来到地里,篱笆旁的木槿树上,叶尖挂着一滴滴透亮的露珠,叶片微垂。雾气渐渐隐去,阳光洒了下来,木槿叶尖上的露珠不见了,叶片也挺了起来,迎着阳光,母亲挥汗如雨,一刻也不愿停歇,只顾埋头干活,她弓着腰,挥着锄,一会工夫,就锄了一大块,她身上仿佛总有用不完的劲儿。我锄累了,干坐在地上,望着大片的土地发愣,什么时候才能锄完?还有几块地没种?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其他人那样去玩耍?母亲这时就会跟我讲起一些她的故事,她学习不错,体育尤其厉害,有一年,还被选到镇上参加田径比赛,捧了个奖回去。可是家里困难,十来岁时读完小学就辍学了。而后母亲干农活就练成了一个好手,上山砍柴、耕田种地、挑水煮饭一样不落……我听着一个个故事,隐约感受到母亲这辈子的辛酸。木槿树旁,我在母亲的教育下,学会了锄草,学会了施肥,学会了挑水浇菜,也学会了种花生、大豆、玉米。后来,母亲索性放手,她去做小工的时候,让我独自扛着锄头去地里。多亏木槿的标记,年幼的我得以找到自家的一块块地。劳动的间隙,我常常把目光投向那些木槿花,它像一个老朋友,在空旷的田野上静静地陪伴我,向我微笑,让辛苦的劳作多了一些美好,多了一丝慰藉,使我久久不能忘怀。
其实,那时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记住了它独特的模样。上了中学,我才从王维的诗句里认识了它,“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我惊喜地发现,原来诗人也喜爱它。人们常说“智者乐水,仁者乐水”,古代圣贤多爱寄情山水,其实他们也爱寄情花草。诗仙李白写道,“园花笑芳年,池草艳春色。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然而,诗人笔下的木槿花常常是伤感的,短暂的。李白说它“芬荣何夭促,零落在瞬息”,李商隐说它“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明代何景明也说它“朝见花开暮见落,人生反覆亦相若”。此时,我才了解,原来它也被人称作朝开暮落花,因此特性,诗人们见了不免兴起一番关于人生短暂、世事无常的感慨。
我在木槿树的见证下,渐渐成长。上了中学的我,学习上完全不用父母操心,当童年的伙伴一个个离开校园,走出社会时,我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于我而言,木槿是温暖的、坚韧的,它虽朝开暮落,却“一日一回新”,每一天都是崭新的,美好的,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如此?
木槿花给我的故乡添了一层诗意,给我的童年生活涂上一抹色彩。如今它依然默默地绽放在田间地头,绽放在庭院篱落,也绽放在我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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