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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潮州姑嫂题诗通衢驿

2024-02-04 09:51:03 来源:河源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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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府志龙川县舆图之通衢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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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惠州府志通衢司

■ 本报记者 凌丽

千年古镇通衢故事多。

上一期我们提到,龙川通衢镇“路当闽广之冲,轮蹄不绝于道”,地处沟通赣南、粤东、闽西南诸州县古官道要冲,北宋已设有驿站,洪武九年(1376年)设通衢马驿,为广州通潮、惠两府至福建的必经之路。正因如此,这条路上不知发生过几多悲欢离合,几多离泪曾湮路畔缁尘。

通衢驿里比较有名的一个传奇故事,发生在明末清初之时。

宝江驿“还金”旧事

——明代另一位驿丞的故事

明代的河源县,有几个官驿,如蓝能都的义合驿,明洪武六年驿丞陈辅建,永乐十三年驿丞徐庆安修。蓝口驿,明洪武二年县丞钟镒建,原设官,后革,驿事巡司摄之。在河源县城的,则有宝江驿,在南门外,明洪武八年,知县马仕彪建;十六年,驿丞林衢;永乐十五年,驿丞蔡思恭重修。

这些驿丞,有的留下了故事,如被谪通衢驿的李中;有的成全了别人留下了故事,如明万历年间的宝江驿丞,虽然没能留下姓名,却使一位道德高尚的乡绅留下了名字,并重命名了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叫作还金里,在鳄湖南端附近,南连环城东路,北接县前街,是源城区颇为有名的小巷。

这样的地名,是有故事的。但因为时间久远,人们淡忘了原来的真事,而流传了另一个更“接地气”的传说。这个传说,讲述了清康熙三年(1664年)除夕,卖咸酸菜、糖饼等小食品的老伯曾梅窗,捡到客人遗漏的300两白银而不动心,坚持不懈、持之以恒,足足守候了一年,到康熙四年除夕,才等到失主并如数还金的故事。

但事实上,这条小巷的名字,在明朝天启年间就已改名为“还金里”,故事的主人,叫林应辅。林应辅和还金里的故事,记载在乾隆十一年(1746年)县令陈张翼编纂的《河源县志》里。

这是个很久远的故事,发生在万历壬午年,也就是万历十年(1582年)。这一年,河源城里发了大水,坐落在上城南门外的宝江驿被大水冲塌,里面的家具、器物顺水漂走。宝江驿的小驿丞有个小钱箧子,里面装有“百金”,大概是100两的白银,也顺水而去了。虽然发大水,但居民仍得继续生活,49岁的林应辅蹲在涨水的江边,张着鱼网捕鱼。

林应辅是谁?他只是个读书人,号养吾——他肯定是非常喜欢孟子的“吾善养浩然之气”那篇文章,平时读读儒家经典,偶尔教教书,没有其他营生,家境极其一般,但他为人“礼义自守”,是个有节操的读书人。

林应辅蹲在江边捕鱼时,忽然捞到一个沉重的小箱子,他就把它带回家,也没有动里面的东西。

水退后,驿丞检点财物,发现他的“保险柜”不见了,他的积蓄都在里头呢,以后可怎么生活呀!他悲伤地号啕大哭。

那时候,河源城人口很少,明朝嘉靖元年时,河源城总共才不到6000人,1948年时,河源城也不过22376人,所以,在当时地广人稀的河源城,驿丞的哭声,很快传到了林应辅的耳朵里。他上前去询问,知道钱箧是驿丞丢失的,便把钱箧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驿丞。

驿丞百金失而复得,大喜之下,打开钱箧,想把其中的一半送给林应辅,以作酬谢,林应辅说啥也不要。

这件事情,河源城的居民记得很牢。以至于15年后,万历丁酉年(1597年),林应辅的儿子林伸得领乡荐(唐代应进士试,由州县地方官荐举,称乡荐。后称乡试中式为“乡荐”,即中举),河源人都认为,这是当年林应辅还金之善报。(林伸中举之事,简略载于乾隆《河源县志·选举志》)

天启元年(1621年),林应辅88岁时,朝廷“恩授冠带”,表彰了他。整个万历、天启朝,河源城就林应辅一个人获此殊荣。林应辅的妻子也很长寿,90多岁才离世。林应辅居住的巷子,在天启初年起,从此被称为“还金里”。

幸未化普同塔中灰

有人说,这是“不明不清”之时。彼时是1653年,是清顺治十年、南明永历七年,离崇祯帝煤山自缢的崇祯十七年(1644年)已过去了9年。1661年,吴三桂率清军入缅,缅王莽白将永历帝执送清军。次年四月,永历帝与太子朱慈煊在昆明被吴三桂所弑,“明统始亡”。郑成功东征收复台湾,作为抗清基地,仍奉大明正朔,建立明郑王朝,明郑政权继续沿用永历年号,但未再拥立明朝宗室称帝或监国。1683年清军占领台湾,延平王郑克塽降清,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明朔始亡”。彼时已是清康熙二十二年。

在这国破家亡天下板荡之际,作为普通官吏、民众,其命运亦是随之簸荡,不能自主,历经种种劫难。

在潮州西湖葫芦山南侧山麓,有一座南向的矮塔,高3.12米,基围6.5米,六棱七级,塔前有坚碑,书“普同塔”三字,上款“顺治十年癸已九月十三日立”,下款“公元一九五九年九月重修”,塔外围屏有联云:“逝者如斯乎,揜之诚是也。”

潮州的这个塔,与通衢发生的故事有关联。

曾为南明广东提督李成栋部将的潮州总兵郝尚久,降清后又于清顺治十年三月举义军反清,奉明朝永历年号。当年闰八月,清廷命靖南王耿继茂、靖南将军哈哈木等,统满汉兵十万围攻潮城。郝向郑成功求援,坚持了一个月,郑军仍未至。清军又暗中勾结尚久的部属王立功等为内应,于九月十一日夜,开启城门引入清军。尚久力战不敌,退入城内金山大营,与儿子郝尧一起投井殉国,继茂下令戮尸,以泄其愤。接着纵兵屠掠,血洗潮城,遗骸十万余。时有海德和尚与居士钟万成,共敛尸于葫芦山焚化,并在山南栖凤石旁挖坑,埋葬骨灰,坑面铺上青石板,建成“普同塔”。1939年日军陷潮,塔被毁。1959年重建。

这些被掳掠的难民,要过通衢驿北上。这其中有一对姑嫂,被掳经通衢驿,在官梅阁下相继题诗,血泪凝就的诗句,记载了当年潮州屠城、人民被掳的惨事。嫂名丘恭,姑名赵玑。她们未化普同塔中灰,却作通衢道上客。

丘恭题诗通衢官梅阁

丘恭,海阳(今潮州市)人,嫁赵氏子,能诗。耿继茂掳走潮阳民众时,丘恭在其中。丘恭被掳时,应该还挺年轻,后来她的小姑子赵玑在唱和她的诗时说:“儿与嫂共笔砚者四载矣”,有可能丘恭才嫁往赵家后不久,姑嫂二人因为共同爱好诗词,一起唱和。能与志趣相投的亲人一处玩,真是非常难得的乐事。然而她们幸福的家庭生活,被王朝易帜时的震荡击了个粉碎。

丘恭随着被掳的其他难民一起,走过丞相岭,走到通衢驿官梅阁暂歇。

通衢驿的官梅阁,为谷平先生李中被谪为通衢驿丞时所建,李中极爱梅,取杜甫《和裴迪登蜀川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诗“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句中“官梅”二字为阁名。与丘、赵二人基本同时的潮州人陈衍虞有《和题壁诗》注:“官梅阁为明李给谏谪驿丞时所建。”

纷乱嚣杂的环境中,丘恭望着城头的月亮,心中升起无限悲凄。她思念丈夫,想念小姑子赵玑,怀念那有着“海滨邹鲁”美誉的家乡潮州。故国已破,故城被屠,故园已毁。国仇家恨,个人前途生死未卜,纵能苟延残喘,亦不知有何凶险与折磨在前面等着她。这种种惨痛情绪涌上心头,她拿起驿舍中的笔墨,在墙上题了一首诗。

丘恭的诗前有长题:“妾凤城赵家妇也。命薄罹难,号死未遑;旅次残魂,哀音恨句。庶祈灵于雁使,蚤合镜于鸾班。洒泪官亭,见者怜之。”我命运多舛,遭逢如此大难,虽然还没辞世,也只是留取这一缕残魂,辗转在这颠沛旅途之中。我发出这哀怨的声音、充满恨意的词句,诉说着无尽的悲哀。只愿这缕残魂能借助大雁使者之力,使我早些与亲朋团聚。我在官亭里洒的泪,看见的人怎能不心生怜悯啊。

丘恭写的是一首七律:“十日离乡音已稀, 愁眉生怕送残晖。天涯破镜知谁在? 塞外悲笳去不归。望到故山心化石,听来杜宇泪沾衣。五更画角城头月,吹落旗亭促马飞。”

此诗以边关、残阳等凄清、冷寂的意象,以及雁使、鸾班的虚拟意象,共同构建了一幅离别之景。作者通过描绘离乡十日,故园已远,只留下浓重的乡愁和无尽的哀思。在这离别的痛苦中,诗人借用了“破镜”和“悲笳”等意象,述其家庭破碎、家园难归,“望到故山心化石”一句,表达了诗人对故乡与亲人的深切思念,暗示回乡也许已经不可能;“听来杜宇泪沾衣”则借用杜宇的啼声,表达了诗人内心的极度痛苦和无奈。“五更画角城头月,吹落旗亭促马飞”两句,描绘了离别的场景,通过画角、城头月、旗亭、马飞等意象,表明时值兵荒马乱,她心中对未来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题完诗,壁上墨字淋漓。天亮后,丘恭便随着众人在清兵呵斥下继续起程上路,离开了通衢驿。

赵玑:“嫂乎,嫂乎!儿和在斯!”

次日傍晚,其小姑赵玑继至通衢官梅阁,见到壁上嫂嫂的题诗,痛下悲泪。“儿与嫂共笔砚者四载矣。癸巳城陷,被俘至此。见壁间诗,知出嫂手。嫂乎,嫂乎!儿和在斯!倘嫂一日生还,重过此地,睹儿泪笔,儿死犹生矣!”赵玑较丘恭年幼,因自称为“儿”。我和嫂子共用笔砚写字已经有四年了。癸巳年我们的城池沦陷,我被俘至此。看到这墙壁上的诗,知道是你写的。嫂子啊,嫂子啊!我的和诗在这里!假如有一天嫂子能活着回来,再经过这里,看到我和着泪水所写的字迹,我虽死犹生啊!

赵玑拿起嫂嫂拿过的笔,在原诗后依韵和了一首:“分明笔状影依稀,惊阵啼鸦散夕晖。去国竟成千古恨,抱琴应共九泉归。才高柳絮馀香渖, 命薄桃花卸舞衣。泪眼相逢何日事,一声鼙鼓各魂飞。”

朦胧泪眼间,赵玑似乎看到嫂嫂正在题壁的场景,忽地一阵啼鸦惊散在残阳中。国破家亡,千古犹恨。对着嫂嫂的诗句,似乎还有墨香袅袅不尽。她怜惜嫂嫂,同时也自叹如桃花凋零般命薄,不知何日才能相逢。若相逢俱在缧绁之中,会不会忽地一声鼙鼓传来,让我们姑嫂俩惊得各自魂飞?

通衢驿官梅阁壁上姑嫂俩的诗,保存了很多很多年。据李调元《雨村诗话》,说是诗迹在乾隆时尚存。

潮州文史研究者蔡起贤认为,“陈衍虞是由明入清的人,他很熟悉地方掌故,当时的变乱是他亲身经历的,他有和诗,也可证明邱、赵二诗的真实性而非后人所拟托。……邱、赵被掳,是由通衢以至广州,被掳妇女正不知多少,绝不止邱、赵二人,这是潮州惨遭变乱的一页血泪史,是史无前例的。”(蔡起贤《前贤诗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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