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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中的记忆

2024-02-07 10:55:47 来源:

■吴燕青

爸爸在电话中说:“你爷爷阿婆(奶奶)今天聚在一起了,他们在天国的家已全部完工。”爸爸和三个叔叔们早就想把爷爷和阿婆的墓移到一起,今天终于完成了大家的心愿。

我们家的习惯,是在八月十六扫墓。这一天,我们与天国的先人们在墓地会面,生者与死者,互道平安。每年到这天,我们这些后辈便在爸爸、叔叔带领下上山,先在先祖的墓地割草修理,然后烧香烛冥币,最后放鞭炮。

有的墓地年代久远,墓里的先祖们我们都不认识,爸爸和叔叔们就会和我们说这些先祖是我们的谁。太太太爷爷、太太太奶奶、太太太叔公叔婆……爸爸和叔叔们说起的时候,我们也只是听着。好奇的哥哥、弟弟有时会问些关于祖先们的问题。我们,甚至爸爸和叔叔们都没有见过他们。我们一边扫墓,祭拜,一边一代传一代地传着先祖们的故事。那感觉,有遥远的神秘,也有血脉延伸的神奇。

扫到太奶奶和爷爷、阿婆的墓时,我们的感情就不一样了。太奶奶是在我小学的时候离世的,关于太奶奶,我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常常去她黑黑的房间偷柿饼和紫菜吃。在我的记忆中,太奶奶是个神奇式的女子。我看过她的身份证,生于1905年,名字是廖五妹。五妹是一个随便起的名字,也像是一个极受宠爱的名字。五妹的名字是柔弱的,可太奶奶一点都不柔弱。

太爷爷曾是个很大的官,可惜英年早逝,独留爷爷一子。太奶奶孤儿寡母,独自一人抚养爷爷。令我觉得惊讶的是,我有众多的姑婆,有的姑婆是太爷爷同族兄弟的女儿,有的是太奶奶抱养的女儿,太奶奶还抱养了两个穷苦人家的儿子。十几二十个孩子,我不知道太奶奶是如何养育他们长大的。

太奶奶的房间很大,有两层,我常常走进去,爬上梯子,到阁楼里去。阁楼里有太多神秘的东西了,让我着迷的是各种各样的花瓶、盆子、陶罐、水缸。那些瓶瓶罐罐,有的花色鲜艳,有的很粗糙,造型各样,里面装着各种豆子粮食,还有我最爱的柿饼和紫菜。我太爱看那些瓶瓶罐罐了,偷偷爬上太奶奶的阁楼,我能坐上大半天,一边吃着柿饼,一边摸摸这个花瓶摸摸那个陶罐。

太奶奶已经很老了,不怎么出门,她常常坐在自己的床沿上,闭目养神。有时我进去的时候她睡着了,我就飞快地爬上阁楼;有时她没有睡着,就会喊:“谁啊,倒杯水给我啊。”我就倒水给她。她会笑眯眯地掏出一角钱纸币两角钱硬币给我,说给我买糖吃。我就欢欢乐乐接过钱跑去买糖了。

在太奶奶的墓前,我们割草祭拜,我就会想哭,可眼泪没有流出来,她走的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悲伤是什么。

扫到爷爷的墓时,我会很奋力地割爷爷墓地上的杂草和树枝,把墓地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有一次,我一边割草一边放声大哭。我的哭声实在是太大了,趴在爷爷的墓地上,我都哭到快要抽筋了。姑婆们和爷爷的感情很好,每年扫墓,能来的都会来。姑婆们见我哭得厉害,来抱我:“不哭了啊,我的阿妹不哭了啊!”说着说着,姑婆们也都忍不住大哭起来:“哥哥啊,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们啊!”爸爸妈妈和叔叔婶婶们也跟着流眼泪,大家就哭成一团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已经被其中一个姑婆抱在怀里了。她先止住了哭:“你个阿妹啊,你看你,把大家都惹哭了啊!”大家才渐渐地平复情绪,继续烧香、跪拜、放鞭炮。

大家都说爷爷重男轻女,说爷爷只疼爱哥哥弟弟们。其实不是的,爷爷也是一样爱我的。每一个节日,爷爷会准备六份礼物,六个孙儿每人一份;每一次学校开学,爷爷给我们开学的零用钱也是六份,每份一样多;过年分烟花和鞭炮,我也有。爷爷会给我买新校服,给我买裙子。在我的成长中,我没有感受到爷爷重男轻女,我感受到的是爷爷对每一个孙儿的公平的爱。

有一次,爷爷在种一棵柚子树,我和爷爷抬水浇树。我问爷爷种树有什么用呢。爷爷摸摸我的头,说长大你就知道了,以后爷爷不在了,这棵树还会在,你还会吃到这棵树的果子。那时候我太小,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会不在了。我听了爷爷的话,只是开心以后会有果子吃。

爷爷生病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小病,后来我们知道那是一种很难医好的病,爷爷在病中很是痛苦,后来他都下不了床了。我常常陪他在房间说话,爷爷说我是个好孩子,他还说我长大了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

有一个晚上爷爷吐了很多血,我和哥哥弟弟们都在他的房间,大人们叫我们陪爷爷,都不要走。我感受到了悲伤,不停掉眼泪。爷爷把手表、钢笔、钱都拿了出来,分给我们每一个孙儿。我哭得更难受了,我感觉到爷爷很快会离开我们了。

过了几天,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爷爷离开了,我们哭着拜着把爷爷送到山上。在他的墓穴边,我们每个人都撒了一把土,撒完土,爷爷就永远地被埋在了地下。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每次给爷爷扫墓,我都会忍不住哭,我想我的爷爷了,他会给我做花风筝,会在下雨的时候接我放学,放学后会带我们去饭店吃午饭。他还会给我买很多学习用品,给我买裙子。他说我是个好孩子。

阿婆离世的时候,是火葬的,我们只拿回了骨灰,阿婆的骨灰瓶子放在太奶奶墓地旁,没有下葬,爸爸、叔叔说没有合适的下葬日子。这一放就是十年。

有一次我梦见了阿婆,阿婆说:“扁扁(我的乳名)我实在是冷啊,太冷了!”醒来后,我好难过。阿婆不是我的亲奶奶,但是阿婆是养大我爸爸的奶奶。爸爸曾经说没有阿婆就没有他。他对阿婆比他的亲妈妈还亲。我们对阿婆都很亲,阿婆太疼我们了。

我把梦告诉了爸爸和叔叔们,他们都沉默了,我知道他们也和我一样难过。我们一直在找机会,想在天国给阿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最好的是,爷爷阿婆同一个墓,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很想回去看看爷爷阿婆的新家,因为疫情,香港已经有快两年没有自由通关了。 一个小小的关口,阻隔着深深的思念。

我唯有在记忆的时空中去回忆离去的亲人们,太奶奶、爷爷、阿婆,三个温暖养育照顾过我的长辈。在我的心里,他们永远都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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