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评风骨
——萧殷先生
■丘鸿俊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以一名萧殷文学馆工作者的身份,零距离接触有关萧殷先生的资料。2021年10月,在河源市图书馆馆长、萧殷文学馆馆长赖金凤的带领下,我开始了整理萧殷先生资料的工作,工作中,我翻阅了他的大部分著作、信札、笔记……萧殷先生,原名郑文生,一生有许多头衔,作家、记者、编辑、教授、文学评论家……记得多年前,在河源职业技术学院萧殷公园,我看到雕像前是这样写的:“萧殷(1915-1983),广东龙川县人,作家、文学评论家。1933年曾在龙川老隆师范任教……”那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称为文学评论家,经过近两年的工作,我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致力于文学评论工作。在翻阅大量的资料后,我觉得先生是一代文评风骨。
以笔为枪,成时代呐喊之人
起初,先生是广州市立美术学校的学生。在《我怎样走上文学道路》中,先生说:“我靠哥哥的支持,勉勉强强读了一年。这一年,我在老师指导下成天描摹‘古美人’。不但不能学习西洋画,连高奇峰、 高剑父的作品也不能借鉴……我觉得,我应该从‘古美人’的圈子里冲出来,勇敢地去反映现实,去诉说我内心的不平,急不可耐希望采用别的武器去参加如火如荼的救亡运动和现实斗争。于是,我饥不择食地拿起笔来写小说。《乌龟》《疯子》等,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写出来的小说。”
所谓时势造英雄,先生弃画从文了。他针砭时弊,以笔为枪,为时代呐喊。此前,先生发表的小小说《饿》,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劳苦大众饥饿状况的真实生活的生动写照。而他说的“希望采用别的武器去参加如火如荼的运动和现实斗争”而创作出来的《疯子》《乌龟》等一批发表在《广州民国日报》副刊《东西南北》上的小说,写的也都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如果说先生写的小说是用柔和的方式批判落后的社会,那么《抓》等投寄到香港《珠江日报》的杂文,更是先生以笔为枪,表达对统治者的不满……他在《我怎样走上文学道路》谈道,“一九三六年下半年,自蒋介石的反动势力潜入广东之后,我们再不能在《民国日报》发表我们的小说了。不得已我们只好把稿件投寄到香港去。《珠江日报》是当时桂系的反蒋报纸,由于他们积极反蒋,我们便利用这个地盘作为临时的战斗阵地。这时候,为了战斗的需要,我暂时不太写小说,而把主要精力都投进抨击国民党的杂文上,当时杜埃、楼栖和我在香港报纸上都发表了许多杂文……我立即也写了一篇《抓》,接着他们(不是杜埃,就是楼栖)又写了一篇接上去。”(《萧殷自选集》第970页),这是先生作为评论家不畏强暴、敢说真话的表现。
以报纸为阵地,行培育文学新人之事
自1937年在上海任《金陵日报》记者开始,先生便以一名记者、编辑的身份重点做新闻报道工作。在做记者期间(1939年9月),24岁的先生为了联系初学写作者,辅导习作者,培养青年作者,遂编印了小刊物《通讯与联络》,发给通讯员和写作者。他说:“一九三九年,从我刚刚开始在报社工作,我就有了这种想法。那时我在太行山《新华日报》编报,同时编了个油印的小刊物,叫《通讯与联络》,便是着重分析作品的,企图给文学青年以些微的帮助。”(《萧殷自选集》序言),正是这个小小的念头,让他感到培养文学新人的重要性,也让他从此走上了培育新人的道路。而《通讯与联络》这本小册子后来以《怎样写新闻消息》(黎政著)为名,于1951年由人间书屋出版。任《冀中导报》副刊主编期间,先生收到了华北联大学生徐光耀的小说习作《周玉章》,编发时,加了按语。徐光耀在3月6日写日记时,记载了这一情况:中午,《导报》2月27号报副刊登着我的《周玉章》,前面还加上了一些按语,谓:“以极愉快心情读完,虽不称成功作品,确是副刊较好的稿件,不是琐事的堆积,不是生活的照相,是有形象有性格的。”(《徐光耀日记》第一卷第292页),这极大地鼓舞了徐光耀,最后成就了“小兵张嘎之父”的徐光耀。从徐光耀的成长轨迹,我们可以看出先生“好为人师”的风范来。通过报纸这片小小天地,从细微处入手,从点滴中培育新人,先生不愧为一名工匠之师。
以人民为中心,收引领文学思潮之功
先生在1951年8月8日写《论生活、艺术和真实》后记时提道:“文艺理论工作,本来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胜任,但由于自己做编辑工作,几乎每日都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实际的文艺情况与问题,同时那些提问题的青年同志又那样热情,那样关心人民文艺事业的成长,我却不能无动于衷。我常常被这些热情所感动,常常被这些辛勤地为新的文艺事业而劳作的文艺工作者所激发,于是我思索了许多他们所提出来的问题,也写了一些文章。明知我不能给他们多少帮助,但总想以自己的千虑之一得,尽一点微薄的力量,来为新文艺事业服务。”因而,有了他的一系列著作《论文学的现实性》《论生活、艺术和真实》《给文艺爱好者和习作者》《谈写作》《鳞爪集》……这些具有真知灼见的文艺理论文章,篇篇都是先生的肺腑之言,同时也体现了他甘为人梯的风格,时刻记着文艺爱好者和习作者,扶掖后生。长年累月的思考,造就了先生独特的文学评论视野,也奠定了先生作为广东文艺理论领军人物的基础。
1961年,《作品》月刊和各报副刊编辑部都收到了对长篇小说《三家巷》和《金沙洲》的评论稿件,先生在阅读稿件时,感觉到这些稿件中呈现出一种教条主义、形而上学的倾向,认为有必要开展一次公开讨论。于是,先生主持开展了对《金沙洲》的讨论,还与易准合写了《典型形象——熟悉的陌生人》《文艺批评的歧路》和《论〈金沙洲〉》,均以“中国作家协会广东分会理论研究组”的名义发表在《羊城晚报》第二版《文艺评论》上。在这场讨论中,先生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进行研究和分析,将争论的中心问题引入正轨。
以信件为使,做青年成长之良师益友
1977年,《广东文艺》(月刊)组织召开“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五周年”活动,并在第五期上发表了纪念文章,先生的《一定要把立足点移过来》也发在这期刊物上。1978年,《作品》在7月号组织“评论”专辑,先生又发表了《赶快建立文学队伍!》文章。这些评论文章,一以贯之地体现了先生的理论主张,也因此得到青年们的关注,一些青年读者还写信来向他请教,如曾在黑龙江插队而后在北京崇文光学仪器厂工作的宫兆玮、时在无锡市制刷厂工作的朱育军,还有时在广西苍梧大坡公社居住的高中生聂智艺等。
1978年9月3日,《南方日报》第四版《南粤》版刊登了报告文学《寒凝大地发春华》,这篇由青年作家谢望新、李孟昱所写的报告文学,客观真实地报道了先生的事迹,也很形象地刻画出了先生睿智、果敢的性格特征,形成了很大的社会反响,于是向先生求教的信件纷至沓来,如时在海南岛保亭县五三六一〇部队六十分队的陈波文、时在韶关市汽车修理厂工作的舒心(原名舒燕南)、时在广东香洲船厂工作的赵贤和……甚至还有时为广东兴宁毛巾厂女工的黎美兰。这一系列来信,都表明了先生作为一个文学评论家,通过自己的作品和事迹赢得了全国各地各界文学爱好者的关注,被广大读者所敬仰。
在众多的青年来信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叫廖永基的青年的来信,信中说:“肖老师,我并不认识您,但我于9月5日读到《南方日报》登载《寒凝大地发春华》……我在这里有一个建议,是否能在报上或其他刊物刊登有关保护青蛙的内容,使广大群众能深刻认识青蛙的生活特性和保护青蛙的重大意义。其次,你们文化部门不是有关于保护青蛙的科教影片吗?也可以拿出来给广大群众看看,恐怕对农业生产丰收有利……”廖永基的来信体现的是劳动大众的殷切希望,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先生在爱读报的农民心中的地位。
在整理先生的各类文稿中,我发现先生对青年文学爱好者稿件的批注、释解、评论居多。在他的著作里,我找到了短篇小说《月夜》,儿童文学《天旱的时候》,评论集《给文学青年》……还有先生自己编著的《萧殷自选集》,就是没能找到他留下的一部长篇小说,倍感遗憾。但我回过头,再次翻阅先生的手稿和书信时,我看到了他为青年作者修改稿件的批注,看到了他为了指导青年作者而孜孜不倦地讲解的信件……我释然了,他把毕生的精力都花在了培育新人身上,他放弃了研究理论专题,放弃了研究名家名著……正如先生在《萧殷自选集》序言里谈道:“有同志问我,这30多年来,为什么不研究些理论专题,不研究些名家名著,这不是更有价值,更有影响吗?为什么偏偏在青年习作这个小圈子里兜来兜去呢?这问题虽然简单,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楚的。我回忆了一下,主要原因大约有两个:首先,是由于客观形势的需要……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出自对青年作者的同情。每当我看到他们在文学歧路上徘徊彷徨,来回走弯路时,内心就深感不安。”正是有了这个想法,几十年来不媚俗、不唯上、不趋时,不惧风雨、砥砺前行,才孕育出了王蒙、徐光耀、程贤章、王杏元、饶芃子、黄树森、陈国凯、钟永华……才有了被后人所称赞的“风范长存”,一代文评风骨永留人间,我敬仰的萧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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