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车
■陈玉香
上周,父亲出院,我开着车载着他回家,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开着,每过一条减速带都心惊胆战,轻轻地踩着刹车缓缓地过,生怕路上的颠簸让父亲的腰痛加剧。反观父亲,却只有出院的喜悦,每路过一个小地方,他都会和我说着曾经这里是怎样荒凉或怎样繁华,就像小时候那样,我坐在他的车后,吹着风听他诉说曾经的种种。
五羊大单车
九几年,父亲还年轻,总是骑着五羊牌二八大杠单车载我回家。作为家里的老幺,我总能得到比姐姐们多一点的宠爱,父亲时不时变戏法似地给我大大牌泡泡糖、大白兔奶糖、冰棍、字母饼……我坐在父亲的单车横杠上,吃着小零食,吹着风看着两边景物不停地倒退,感觉自己坐着的二八大杠单车比小汽车还威风。
那辆五羊大单车不仅载着我甜蜜的童年,还载着我家奔向致富的路。
那些年,交通不发达,父亲只能骑着单车去码头坐渡船到河源载各种货物回来市场零售。我总坐在渡口耐心地等着他满载而归,只要一听到远处渡船的马达声我就立马站起身张望,寻找那辆熟悉的五羊大单车。等到渡船靠岸,父亲就吃力地推着单车往码头走,小小的我则跑到载满货物的单车后面用力地推。渡口那条长长的斜坡上,总会有父亲低着头弓着身子铆足劲推着单车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身影。我在单车后面看着夕阳把父亲的身影拉长,看着风雨把父亲的雨衣掀翻,看着烈日把父亲的衣服晒褪色……而父亲就和那辆五羊大单车一样,总是唱着“吱呀吱呀”的歌慢慢地往前走着,从不抱怨半句。
嘉陵摩托车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父亲换了一辆黑色的嘉陵摩托车,他每天凌晨就去河源载各种货物回到临江市场卖。那辆五羊大单车,也尘封在老房子里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我的位置也从二八大杠变成摩托车的后座,只是生活的忙碌让父亲没有时间经常载着我串街走巷了。他每天都是起早贪黑,骑着摩托车奔波在各个货源地。摩托车就像永不停歇似的,车轮转了一圈又一圈、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
一年到头,父亲只舍得在大年初一休息一天。那一天他把摩托车洗得发亮,然后载着我去野外逛逛。那些年他载着我去禾坑水库、东江林场,在山林间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停下车总是一脸兴奋地叙说着他年少时抓鸡捕鸟的故事;他载着我去新丰江水坝、桂山、万绿湖……省吃俭用的他从不舍得买票进去景区里,而是载着我在景点外围感叹时过境迁、景物变化之大。
那些年他换了一辆又一辆摩托车,轮子不停地转动,我坐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满头青丝到两鬓斑白,看着他的腰背从坚实有力到慢慢弯曲,然后看着他渐渐老去……
我成了父亲的车
今年,父亲老得特别快,某一天他竟老得不能骑摩托车了。那个总爱载着我“游山玩水”的老顽童,被困在了医院那间小小的病房里。
那段时间我在医院陪护,内心满是心疼。曾经那个顶天立地站在我身前的父亲,如今却只能在小小的病床上坐卧难安。我每天陪着他做针灸、拔罐、熏蒸……幸好他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甚至还会和医护人员打趣:“这个‘火龙果’做完一身松,每天下午‘蒸猪肉’就像洗了一次澡……”我的老父亲啊,依旧那样的乐观有趣。只是等安静下来时,也会和我轻声叹息:“爸现在不能久走,也不能骑摩托车了,以后得闷在家里了。”我看着他细细长长的皱纹,安慰他:“放心,会好的!而且我会开车啊,我可以载你出去的。”
出院那天,父亲说他想去河源的高铁站看看,于是我立刻调转方向载着他去河源东站。一路上父亲时不时说这里曾是荒野一片、那里曾是良田千顷……我也时不时地回应着,就像小时候父亲用他的二八大杠单车载着我那样,风仿佛从过去穿越而来,依旧那样的轻柔,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那个坐在父亲身后小小的我已经长大,希望我的父亲老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像小时候父亲载着我那样,载着他吹吹风、看看这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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