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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2023-06-02 17:12:31 来源:

■曾圣

小时候最害怕听母亲讲鬼或老虎的故事,但又爱听,总缠着母亲给我讲。有一次,母亲讲深山大嶂里的老虎,吃了一个正在溪边捞虾米的老祖先,等村里人发觉去找他时,只找到了吃剩的一条大腿和一把捞具。我吓慌了!错以为是蚊帐里有老虎,躺在床上也甚是害怕的。听完就不敢睡了,等瞌睡极了硬着头皮钻进被窝里,希望母亲能早点干完农活回家保护自己。知道我会这样,但凡我不听话,母亲总是拿这些故事来吓我,也总算拿捏住我的软肋了。

我小时候比较调皮,老逃学。我家兄弟姐妹九人,我是老九,客家话叫“满仔”,家里受宠的人。偷炒黄豆、煲粥捞饭吃、打架或被别人打得头破血流,这些事是经常发生的。母亲也总教导训斥我,她最喜欢的是打比方,老拿“增广那老头”(我估计母亲到现在也不知道“增广贤文”并不是个老头)来教育我。

初中那几年,我逃了三次学。

初一那年,受少林寺电影和香港武打片的影响,我模仿着少林寺和尚练功、翻跟斗;在班上与同学飞腿比武,摔断肋骨我也不肯罢休。母亲忙于农活,没有太多时间管我。怀着好奇的武术梦,我背着母亲,把家里能卖的全部卖了,带了几块钱跟一个同学,搭上了去广州的汽车,准备转道少林寺拜师学艺。刚到广州人生地不熟,梦想一下子就破碎了。找了一个人少干净点的马路过了一夜,在广州流浪了几天。不知道母亲通过什么方法通知了初中没毕业就到广州打工的三姐。她找到了我们,第二天把我送回了老家。这次逃跑的时间不太长,学校给了一次记过处分了事。母亲也没深究,只是拿那个什么“增广的老头”,在吃饭时教育了我几天。

初二要走7里路到一个小镇上中学,住校,星期天我才能回家。学校建在一个圆圆小山坡的边坳上。宿舍一溜横跨在坳口中,一个宿舍有40多名学生,石墙是用方硬尖利的人工打石砌成的。墙面上有很多大小不同、造型各异的小洞,漏风,但也可当作我们的小匣子用,藏一些自己私密的东西,再用被子遮盖住甚是好用。不过,平时打闹或半夜酣睡时定会是磕破头、划裂皮的。

读初二时我也并不安生,有一次回家见到母亲说:“柏林叔、阿高他们在东莞打泥砖赚了很多钱回来,我也想去。”“你还小在家读书,赚什么钱!”母亲说。我学着母亲打比方的路数说:“阿高兄弟俩也不读书,还不是照样打砖赚钱。”便赖在家里不去上学。折腾了几天,母亲还是拗不过我,帮我准备了路费和一些换洗衣服。就这样,我跟着柏林叔他们去了东莞上步的一个农村。

在上步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没日没夜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挖泥、起堆、洒水、最后人像牛一样在上面踩来踩去,踩了好几天泥软了、黏了就能用来打砖坯,上方格。有一次柏林叔上厕所,发现我在厕所里睡着了,伸手摸一下鼻孔还带喘气的,他就放宽心了。那些时日实在是太累,沾地就能睡着。两三个月过去了,三姐又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跑到东莞来找我,我也是累怕了,就跟着三姐再次回到老家。当时离开学校我也没想给自己留后路,这次逃学算是一件严重的校园事件,怎么跟校长讲也没用。后来,通过母亲的努力,校长总算答应让我返回学校,给了个留校察看的终极处分,把我放到初二(1)班重读一年。还好,这个班在学校算是个尖子班。班主任是个很好的语文老师,慈眉善目,喜欢音乐和绘画。

也许是老师的原因,又或许是我有点绘画的天赋。复读那年我又沉迷于画画写写,在住的房子墙壁上涂满了诸如“大鹏展翅、壮志凌云”之类的话。母亲知道我喜好画画,便叫三姐从广州给我买了很多绘画类的书。照着这些书画画写写也鼓捣出了一些东西。有一次班主任特地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鼓励我学画,说只要我坚持画说不准也能搞出点名堂,还叫我在学校里的黑板报上搞了一次画展。画展很简单也十分简陋,但对我的人生来说很重要。到了初三那一年换了一个班主任,他是教物理的,一双眼睛特别圆溜。我俩之间处得并不好,互不对眼。最后一学期快毕业的那个月,因为一些事与他引起了争论,我便收拾东西回家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逃离中学时代了!待在家里,母亲很是着急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劝我:“天无绝人之路,遇事不要怕事!总会遇到贵人的!”母亲再平实不过的比喻和宽慰鼓励着我,伴随着我走到了今天,也才有了今天!

2019年冬天的一个早上,手机响了,是小哥阿辉的电话:“母亲被摩托车撞了,很严重,在小金医院。”在回去的车上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画面:“一个快90岁的老人被车撞了,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凄惨场景?身心又会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小金医院张医生从检查室走出来对我说:“左边有几根肋骨骨折,左手大拇指也骨折,但这些还不是致命的伤,最严重要命的是头部那大块淤血,如还有血在不断溢出就不好处理,你们转院吧!”

转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不一会便住进了ICU病房,4天后母亲转到了普通病房。我们悉心照料着母亲。20多天过去了,眼看农历大年三十就到了,母亲想回家一起过团圆年,医生也说可以出院。母亲能康复出院,一大家子人不知道多高兴!

出院后的两三天母亲还是好好的。大年三十,母亲神色祥和话很少,与全家一起吃过团圆饭,饭后还照了全家福。

傍晚,母亲左手有点发抖,我靠近她的耳朵问她:“妈,怎么左手会发抖?”她说没什么事,想回房睡一觉。夜间母亲单独同三姐交代了一些私事。

大年初一早上,母亲顽强地坐了起来。三姐把孩子们叫齐围绕在母亲周边,叫我们也站在旁边。

三姐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红包,对大家说:“这是妈一生存的钱,昨夜交代我今早一定找出来,全部分给你们。”我愕然问母亲:“你不留一点?”母亲眼里含着泪花哽咽着说:“我不行了!没得救了!把这些钱都分给孩子们吧!”我想让母亲放松点,又半开玩笑说:“怎么会没救!到时候人好了,钱又没了不是……”母亲这时眼神茫茫然:“嗯、嗯、嗯……不行了!”懒得理我又回去休息了。此刻,我感觉到老母亲的伤势一定很严重,大年初一老人的内心深处多么辛酸、凄楚和悲凉!

这天母亲水米不进,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状态,自言自语道:“今天是大年初一,过了12点才能出去!”老母亲这时候还想着大家的安生祸福,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过了12点救护车准时到了,母亲被送进了中医院重症病房。母亲总是时好时坏,翻白眼,流口水沫子,全身抽搐,紧急抢救!很吓人!

初四那天两个孙女主动要去守夜,这夜母亲情况突然恶化,医生也束手无策,隐晦暗示她俩准备好后事,两个小辈吓坏了,赶紧联系长辈过去做主。

第二天一早,大家一致决定两手准备,三姐、四姐,同嫂子们去准备后事用的东西;二哥、我和小哥马上办转院,转到了第一人民医院,做过CT后便直接转到ICU病房。

专家会诊发现母亲头部有一大块水肿,挤在脑颅里压迫了神经,才不省人事,但性命无忧。母亲在ICU靠流食和营养针水维持生命。20多天里经受了无数次磨难才醒过来,通过全家人精心照料,母亲慢慢好起来了,记忆也恢复了,母亲又神奇般活过来了!

一晃三年过去了,母亲打电话询问我脚伤怎样,并不厌其烦地嘱咐我:“煲个猪蹄,放点春根一起,脚筋断了吃了会很快好的……”我真是感动,今年母亲节没有见到母亲,只能写出这么一篇小文作为礼物,祝福母亲,祝福天下所有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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