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亲

■龚金球

1

谷穗接到护士通知，其父亲谷满仓的手术安排在下午三点。谷穗纳闷了，早上护士还催他尽快交清费用，提醒他不要因此耽误最佳手术期，怎么现在突然通知手术了呢？谷穗带着一腔疑惑去问护士，钱没交足医院也安排手术？护士答，你父亲预交的医疗费用已经够了呀。

谷穗听了却更疑惑，便去收费处问，发现确实是交了三十万元。是谁交的钱？谷穗思前想后，毫无头绪。罢了，救命要紧，先让父亲做手术吧。

谷满仓的手术非常成功，术后恢复也很好。谷满仓办出院这天，谷穗把医疗费的事告诉了他。谷穗说：“爸，我想了几天，那笔钱……可能是表叔交的，那几天只有他来看了您。”

谷满仓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是他。”

“可表叔跟咱们这亲，不是远着吗？怎么这么大方，这么热心？”谷穗还是疑惑。

谷穗说的表叔揭前是谷满仓的远房表亲，揭前的天祖母是谷满仓的天祖姑母。据说很久以前，谷家给过揭家一百多斤粮食，帮助揭家度过了百年一遇的灾荒，揭家对谷家感恩戴德。谷家人古道热肠，揭家人知恩图报，随着时间流逝，两家亲虽渐远而关系依旧紧密，箩格（客家人节日或喜庆时走亲戚装礼品的特制竹制品）常相往来。

揭前逢年过节也会带着家人到谷家去。谷满仓对他们热情款待，与他们把酒言欢，共叙桑麻。有时，谷满仓会叫谷穗作陪，让他多与他们沟通，增进感情。谷穗常是倒杯茶，说几句客套话，便坐在那里独自玩手机了。

谷满仓为此常常指责谷穗。谷穗被父亲骂后心里很不乐意，觉得揭家这亲戚太久远了，远到这关系都难于捋清，虽然父亲讲过几次与揭家的渊源，但每次都听得稀里糊涂，最后只记得管揭前叫表叔。他反驳父亲说：“时代不同了，现在走亲戚一般都是放下礼物喝杯茶就走，一些人一个上午就能把几家亲戚的礼送完。有的人更省事，用手机给亲戚发个问候红包。”

谷满仓严肃地对谷穗说：“你绝对不能这样，送礼像送快递一样。走亲戚，是我国的传统，是维系亲戚感情的方式，亲戚，常走动才亲，心到才诚，礼只是传递感情的桥梁。”

谷穗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把这话放心上，不就是个远亲嘛。

2

“阿穗，回家后你得赶紧去一趟你表叔那，好好感谢他。还有，这钱我们得尽快还上，他家也不富裕啊。”

谷穗的思绪被谷满仓的话打断了。他点点头，是啊，谁能想到，就是这个远亲救了父亲呢。

自从谷满仓因为肾衰竭住院后，各项检查和治疗已把家里的积蓄消耗得所剩无几了，但肾脏移植的手术费却还不知去哪里找。器官移植和术后治疗需要近百万元，除去医保报销，个人承担部分也是一大笔。谷穗几乎找遍了亲朋戚友，一听到借钱，大家都说难处一大堆，虽略有表示，但筹到的钱还差一大截。

匹配的肾源已经找到，如延误治疗时机可能危及生命。初秋的南方天气异常炎热，谷穗却感觉到心里冰凉，他望着手机通讯录上的众多号码，竟不知还可以找谁求助。

揭前来看谷满仓，却是误打误撞来的。听揭前说，他本来是来看个朋友，没想到就撞上谷穗，这才知道谷满仓住院的事。揭前略带责怪地对谷穗说：“阿穗，表哥病了你也不告诉我。”谷穗心里还真想告诉揭前并跟他借钱，但又羞于开口，就婉转地说：“本想等父亲出院后再告诉您的。”

揭前问了谷满仓的身体状况以及手术的一些情况，也聊了许多事，直到觉得谷满仓累了要休息才告辞。临别时谷穗对揭前说：“表叔，您也要注意身体，定期做做体检，没事大家都安心。”揭前说：“我身体好着呢，好好照顾你父亲，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一起想办法。”谷穗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口。

3

家里一切安顿好，谷穗去了揭家，让谷穗震惊的是揭前已不在人世了。

揭前的儿子告诉谷穗，年初揭前确诊了肝癌，是晚期。“给伯父治病的那三十万元原本是准备建房的，父亲得病后我想用这笔钱送他去省里的医院治疗，但他坚决不去，还说这病吃草药比西药效果更好。其实他心里清楚，能治愈的可能性极小。

他在医院碰到你的那天，其实他不是去看朋友，而是去复查。那时虽然你没说，可他看出来了，也问了些人，知道伯父的手术还缺钱。他就跟我商量，说建房可以缓，病不能等。他又怕你不收，就让我把那笔钱直接交给医院。他当时病情也开始恶化了，怕影响伯父做手术，没让我告诉你们……”

谷穗一边听一边流泪不止，表叔啊，我的远亲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