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河源茶 千年岭南韵
■杨万里画像 (资料图片)
核心提示
茶,是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品,也是在工业尚不发达时,我国出口最大宗的货物。河源、龙川两县均属岭南丘陵地带,山地多云雾,适合茶树生长。龙川县所产的皋卢茶是广东客家地区最早记载的茶。宋代广东主要产茶地在循州龙川。宋代实行茶叶专卖制度(榷茶法),挤压了茶农、茶商利润,于是在山高林深地带出现了“茶寇”作乱,南宋杨万里曾经到河源、龙川至梅州一带和揭阳、潮州等地征讨茶寇。
(一) 河源茶事:种植、品类与经济地位
陆羽《茶经》中,将唐代全国茶区的分布归纳为山南(荆州之南)、浙南、浙西、剑南、浙东、黔中、江西、岭南等八区。广东所产茶,唐代有罗浮茶、岭南茶、韶州生黄茶、西乡研膏茶、西樵茶等。屈大均著《广东新语》及有关文献记载,明代以后,广东已开发饮用的茶品种达18个以上,产茶区域达27个县,多以产地命名。
河源、龙川两县均属岭南丘陵地带,山地多云雾,适合茶树生长。南朝宋沈怀远在《南越志》记载:“龙川出皋卢,叶似茗,味苦涩,土人为饮。”龙川县所产的皋卢茶是广东客家地区最早记载的茶。(《广东客家茶文化的基本内涵与特征研究》,载2013年6月《中国茶业》)可惜《南越志》原书早已散佚,《本草拾遗》转引了沈怀远这句话,但又加了一句:“南海谓之过罗,或曰‘物罗’。”一般认为,这是苦簦茶,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苦丁茶。可见,龙川人饮茶的历史是非常早的。
茶,是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品,也是在工业尚不发达时,我国出口最大宗的货物,一向执国外茶市之牛耳,尤其是经由广东出口到欧美、南洋的茶叶为最多。宋代茶叶生产以长江流域为中心,但岭南(今广东、广西)亦有茶叶种植。朝廷在广州设立 “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茶叶是重要的出口商品之一。清乾隆开放的中国对外贸易唯一口岸广州十三行,茶叶生意做得很大,出口量逐年上升,广州周围的茶区也在逐年增多。到了鸦片战争前夕,广东产茶区已扩大到70个县,地方名茶增加到35个,其中就有河源的康禾茶。
如今的河源市是产茶大市,各县区都有其代表性的茶叶,“岭南山地产茶者多,而河邑独盛。上管(莞)、康禾诸约,居人生计,多半赖此。”(乾隆《河源县志·物产卷》)
上莞、康禾等地村民,明清以来就多以产销茶叶为生计,春夏之交,商人聚集。采茶多在清明前,此时香嫩色美,迟采的茶就不好喝,卖不出好价钱。霜降后还可以采些新芽,谓之“霜茶”,但量极少,是非常难得的好物。桂山的茶一出,立即能秒杀霜茶,人们呼之为“仙茶”。在旧时,桂山仙茶并非人工种植,可偶遇,而不可强求。桂山仙茶有一种叫“一支枪”的,非常好喝。这是桂山的一大特色,清代进士檀萃在他的作品《楚庭稗珠录》里,对此也有记载:“桂山居民多艺茶荈,品称上乘,其味颇佳。”
在原河源县,除了一茶难求的桂山仙茶外,离河源城东10里的古云山上,在清朝中期时亦产茶。(康熙《河源县志》)城东黄茅嶂、城东北120里地的仙峰嶂,都产茶,尤其是仙峰嶂出产的茶,“味甘美”。
紫金县天字嶂山曾产茶,味道甚佳,“茶敌桂山”。(《永安县三志》)
龙川县产的茶,以輋禾凹者最佳,其次有大岭西山所产之茶。(嘉庆《龙川县志》)
清代的和平县也产许多茶,每年卖往省城的,约有2000篓。(《和平县乡土志》清抄本)据1928年的统计,和平县的茶叶年收入万余元,油茶年销售收入10万元左右。茶叶和纸、炭、茶油、桐油一样,是当时和平县出产的大宗商品。
明清及民国期间,除产量少的桂山茶及康禾贡茶之外,河源各县所产茶叶的品质,是比不过鹤山、清远等地的。
据传,康禾茶曾是南宋贡品之一,饮誉南洋。《辞海》中称康禾茶是河源的三大特产之一(另两样是蜂蜜和松脂)。当地一些老茶农称,在清朝康熙至嘉庆年间,康禾茶作为朝廷贡品送往京城。一般在三月间至年底均可采摘,主要制作方法是:将采摘的茶叶先用锅炒至半干,即行倒出,用手揉搓,后再炒一次,复行倒出,晒干装成,用罐装好。全县年出产约3万斤,行销河源及龙川、紫金、连平等地。按1934年的价格,每斤1.6元。桂山茶年产2000斤,多在河源县内销售,1934年时,每斤卖1.1元。
和平县出产的九连山茶,一般在农历三四月、八月采茶,采得嫩叶用锅焙揉,年产约万斤,行销于梅县、惠阳等地,按1934年的价格,每斤卖0.5元。(1934年《广东工商业》)
时至今日,河源现辖各县区均有独特的茶产业。据报道,至2024年底,河源全市茶叶种植面积约20万亩,产量近万吨,综合产值超35亿元。全市茶叶种植及加工单位达400多家,其中省重点农业龙头企业18家、市重点农业龙头企业35家,创建省级现代茶叶产业园2个、省级生态茶园58家。河源市茶叶产业发展迅速,紫金蝉茶、东源仙湖茶更是声名在外。紫金县获评中国茶业百强县、广东区域品牌生态茶园示范县、广东生态茶创新试验区,紫金蝉茶获评“全国乡村特色产品”、“粤字号”农产品百县百品县域公用品牌优秀品牌、“粤港澳大湾区最受消费者喜爱区域公共品牌”;东源仙湖茶成功注册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获“广东省著名商标”称号,东源仙湖茶基地获评“广东省现代示范基地”。
(二) 斗茶成风:宋代茶俗的风雅与时尚
虽然宋代的东江流域只有循州龙川县产茶叶的记录,但饮茶的习俗已开始在民间普及。苏轼贬谪惠州时,“予来岭外,自扬子始饮江水,及至南康,江益清驶,水益甘,则又知南江贤于北江也。近度岭入清远峡,水色如碧玉,味亦益胜。今游罗浮,酌景泰禅师锡杖泉,则清远水又在其下矣。岭外惟惠人喜斗茶,此水不虚出也。”(《苏轼文集》卷一百,杂文十八首,锡杖泉铭。)
东江流域民间饮茶习俗可追溯至晋代,东晋时期酉平县出皋芦,南人以为饮。这个酉平县就是在南朝宋初(宋武帝永初元年,420年)析龙川、博罗二县地增置的新县(今惠阳)。所谓“皋芦”是“茶”的最初形态,似“苦丁”。唐宋后,适宜饮用的茶品种不断改良。在宋代,南方已形成了以福建茶为代表的优质茶品,各地引种新茶品。循州龙川自北宋始,已纳入广南东路榷茶的重要产茶地之一,岁榷茶1000余斤,而惠州的斗茶亦已发展成为一种时尚的茶俗。斗茶不仅推动了茶叶种植与品种的改良,而且推动了东江流域地方经济和茶文化的发展。
唐庚寓惠州时,记录了惠州斗茶的习俗。政和二年(1112年)三月壬戌日,他与几位友人在寄傲斋相聚斗茶。唐庚提瓶至龙塘取水,步行不足十步,此水适宜烹茶,前人认为其品质不逊于清远峡水。品评茶品高下,以某人所携茶为上品,某人次之,某闽人所带茶本应更佳又次之。总体而言,诸茶皆精绝非凡。唐庚认为,茶不论饼茶(团茶)、散茶(銙茶),贵在新鲜;水不论江水井水,贵在活润。(唐庚《斗茶记》)
茶亦有寒温之性。据清乾隆《河源县志》记载,上郭(上角)的苦簦茶很好喝,味苦性寒,可以解热毒,但不可多饮,多饮则伤于寒。那时出产的上角苦簦茶好到什么程度?往小里说,是当年包括今源城区、东源县那么大一片土地中最好的。
乾隆年间的河源知县张陈翼著有《桂岫晴岚》诗云:“何当问猺俗,尝试苦簦杯。”意思是说何须去问猺人的风俗呢,先来尝尝这桂山出产的苦簦茶就知道了。这苦簦茶,唐代以前称“瓜卢”“皋卢”,宋、明时逐渐改称“苦簦”,或简写成“苦丁”,味苦性凉。
(三) 榷茶法之困:从专卖制度到茶寇兴起
宋初为加强税赋管理,在淮南、东南、四川等地设立了管理茶场的机构,官府负责对茶叶产销专卖与课税。茶场设官置吏,全国茶叶专卖和茶利收入由榷货务主掌。茶农专置户籍,称为园户,输茶折租;官府规定园户岁额、额茶和额茶以外余茶,必须全部按官价卖给官府,或与官府特许专卖的茶商交易,不得私卖。榷茶办法,一为交引法,许商人在京师纳钱或西北沿边州郡入纳粮草,从优折价,发给文券,谓之交引,凭引至淮南十三场和沿江榷货务领茶。二是贴券设法,领券商人以纳官买官卖官每斤茶叶应得净利给券为依据,直接向园户买茶出售。三为茶引法,征收商人专卖税,发给茶引,凭引向园户买茶出售。四为茶马法,储备蜀茶,专用与少数族博马。茶利收入对保证财政开支、军需和军马供应,起了重要作用。
广南东路(即广东)榷茶地有循州、南雄州二地,其中循州龙川县岁发茶1770斤,南雄州岁发茶900斤。广东榷茶岁产量,与东南各州相较,产量较少。这说明宋代广东并未大量种茶,而主要产茶地在循州龙川。
宋代循州地方产茶量少,山林没有得到充分利用。据《宋会要辑稿》载:循州龙川产茶额,一千七百斤;南雄州保昌,九百斤。广南东路岁产茶循州龙川1700斤,南雄州才900斤。这与宋代福建的建茶产量无法相比。
东南(江浙、福建)茶盐产量占绝对优势,岭南虽非核心产区,但依托海运成为南北物资中转地(如斗茶用茶经海路快速运抵)。茶法、盐法体现“官商分利”思想,官府通过许可证制度(引法)将部分经营权让渡给商人,既保证财政收入,又激活民间经济,是宋代“重商”政策的缩影。
天圣初年(1023年),朝廷奉命制定茶法,渐成体系。政和茶法前,茶商需“买引—向园户购茶—至合同场验发”,与淮浙盐法(官府给盐户本钱,商人买钞购盐)形成对比。
茶引是宋代茶叶专卖的核心制度,商人凭引购茶、运输、销售,官府通过引钱(许可证费)和场务(验查)控制税源。合同场负责核对茶引与实物数量,防止走私。自政和年间起,官府不再设置茶场直接收购茶叶,也不定价,仅允许茶商向官府购买茶引(专卖许可证),与茶园主自行交易,按茶引规定的数量,到合同场(官方验货场)过秤发运。
绍兴至乾道年间,东南各州年产量(以斤计):浙东七州(绍兴府、温州等):8万斤;浙西五州(临安府、平江府等):448万斤;福建五州(汀州、南剑州等):98万斤;广南东路:南雄州400斤(原注:“四”或作“七”),循州龙川县1400斤,产量极少,或为“岁额”(官府征收的定额)而非实际产量。
宋代实行茶叶专卖制度(榷茶法),政府垄断茶叶收购与销售,茶农、茶商利润被挤压,被迫铤而走险从事走私或武装反抗。榷茶法与铁场官营本意是增加财政收入,但“百姓复遭其扰”,迫使民众铤而走险,“赣客为广东扰固非一日”。江西、湖南、广东等地为茶叶主产区,山林密布,便于走私与藏匿,逐渐形成以茶商、流民为主的武装势力——茶寇。这些地区山高林深,瘴疠横行,官军难以深入清剿,且地方豪强与盗贼勾结,形成“豪民壮户,实繁有徒,爰因盗贼之区,皆为囊橐之所”的局面,百姓为自保或参与盗匪,或提供庇护,加剧了官军“清剿”难度。
(四) 杨万里入粤:领兵平定茶寇
南宋淳熙八年(1181年)夏,杨万里(1127—1206年)骑马入粤后,从翁源陆行,经河源、龙川至长乐、兴宁、程乡、梅州,一直到揭阳、潮州,前往征讨茶寇。
淳熙六年(1179年),杨万里到广东任职,他任提举广东常平茶盐司公事,掌常平、义仓、税收之政,秩正四品。“汀寇沈师,猘于循梅潮惠之间。”杨万里在《右司王侨卿墓表》如此描述他将要讨伐的汀州巨盗沈师。他上任广东提刑之际,沈师已在福建汀漳间作乱,杀死漳州戍将萧统领。八月,沈师进入广东,先游走于循、梅、潮、惠之间,兵围梅州,梅州告急。杨万里因率大将张喜和3000铁骑,“小试胸中十万兵”,从韶关曹溪出发,经岑岭取道翁源、河源、龙川,前往梅州征讨沈师。
梅州古有“盗贼渊薮”之称,明代人张瀚《松窗梦语》卷八就记载云:两广巨盗“和平之岑冈、长乐、兴宁、程乡等处……依附声势,肆无忌惮,杀掠人民,占据田业,遍地皆盗区矣”。《广东新语》卷七:“程乡、揭旧之盗大群数千人,小群数百人,凡数十百人。东至兴宁、长乐、程乡、揭阳,北至河源、龙川,西至博罗,南至海丰、归善,以及东莞,无不罹其锋者。”由于盗贼出没无常,城破池毁是家常便饭。
杨万里在他的《诚斋集》中记录了循州兴宁夜明场驿、龙川通衢驿,并记录了领兵从翁源至河源山路的艰辛,穿越了长峰迳(大嵩迳)。《诚斋集》中有“督诸军求盗梅州宿曹溪呈叶景伯陈守正溥禅师”“羽檄召诸郡兵”等诗记录这一过程。在“古路”一诗中云:“王事当有行,忘身那自知。闽盗入吾郡,梅川作潢池。白羽舞赤囊,碧油走红旗……士皆冲冠怒,人挟报国私。”杨万里指挥大军一路旌旗招展,士气高昂,直抵循州、梅州,半夜疾行出径,以速度压制盗匪机动性,在梅州大破沈师,一直追击到潮州,在海边将寇乱平定。
沈师听闻杨万里到来,闻风而逃。杨万里从梅州追击到潮州,与当地民兵一起,歼沈师部于海边。孝宗称之曰:“仁者之勇。”沈师及其残部30余人得免,不久被广东安抚使巩湘所诱降被杀。
淳熙八年(1181年),杨万里升任广东提点刑狱,掌刑法、徒隶、按覆谳禁之政,以及举刺官吏之事,简称提刑官。每于惠州,延民瘼、问风俗,并请于潮、惠二州筑外寨,潮以镇贼之巢,惠以扼贼之路。
■本报记者 凌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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