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育

■包丽芳

城北火车站前面有棵异木棉，约二十多米高，每年秋冬，枝头开满了紫粉色的花儿，像一把盛开的巨伞。秋风吹过，摇曳的花迎风舞动，像一群飞舞的精灵，冷不丁就飘下一两瓣，落在行色匆匆的路人头上肩上。这棵树与别的树不同，它的身子圆滚滚的，像个丰腴的孕妇。

一个冬日傍晚，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刮得地面尘土飞扬，树枝左右摇摆，枝头的花受了惊吓，纷纷飘落，随着卷起的尘土，四处飘散。

异木棉树下有个补鞋匠，约莫五十来岁。他在这里摆摊好多年了，一般天黑才收档，这天，风刮得有点突兀，他打算早点收档，带女儿回家。

“婷婷，起风了，收拾收拾，回家。”

“爸，等我一下，我把这些花捡起来，它们离开枝头就没家了。”

“花儿落地也是归家。”补鞋匠边收拾边自言自语。婷婷在路边忙得不亦乐乎。这时，一位少年跑过来，把背包往地上一放，脱下脚上的鞋，说道：“师傅，看看这鞋还能修吗？”补鞋男人拿起鞋看了看，说：“鞋底脱胶了，得拉线。明儿来取吧。喏，来木棉树下找我。”他对着木棉树努努嘴。

“我要赶火车，能否现在修？”

补鞋匠看看他，肤色黝黑，粗衣布鞋，八成是乡下娃，城里人都不兴穿这个。补鞋匠没作声，把收好的补鞋机又拿出来。

婷婷兜里装满了花，她把花倒进老爸的鞋箱里，又出去捡，来来回回忙乎着。少年靠着异木棉树，仰望着挤挤挨挨的花出神。他喃喃道：“这树的肚子像人的肚子。”婷婷一愣：“你说什么？像人的肚子？”

“你看它的肚子，不像怀孕的妈妈吗？”

“怀孕的妈妈？”婷婷呆呆地望向远处，手里的花儿掉了也不知。

“这是异木棉，也叫美人花，你喜欢这花？”少年也弯腰捡起花瓣来。

补鞋匠正埋头飞针走线。突然，又一阵狂风刮来，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泼洒而下，异木棉的一根枝条被风吹断，“哐当”一声，正打在一辆飞驰而过的货车挡风玻璃上，刺耳的刹车声穿过耳膜。“小心！”补鞋匠猛喝一声，旋风一般冲到两个捡花人身边，他一手把少年推到马路边，一手紧紧抱住婷婷，双双滚落在地。

轮胎摩擦路面，擦起猩红的火花，发出刺鼻的橡胶味。货车紧急刹车，转了360度，“嘣”一声，车头直直撞上异木棉浑圆的肚子，异木棉猛烈摇晃了几下，树上紫的、粉的精灵纷纷落下。货车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在异木棉树前停了下来。

半晌，补鞋匠摇摇晃晃站起来，拉起被吓蒙了的婷婷，少年也爬了起来，他们拍拍身上的尘土，伸展了一下四肢，发现自己并无大碍。他们走到货车前查看。“嘿，下来！”他们对着车上的司机大喊。伏在方向盘上的司机睁开迷糊的眼，颤巍巍走下车，抖抖手脚，摸摸脑袋，没事，只是裤裆湿了一大片。几个人围着车和木棉树看，只见木棉树的肚子被撞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快倒车呀，你把树的肚子撞伤了！”婷婷对着司机吼道。车倒出来了，司机见他们三人都没事，拍了拍木棉树的大圆肚子，开车走了。

哎呀，男孩摸出车票一看，过点了。

婷婷问：“你要去哪里啊？”

“回老家，误点了，票退不了，改签不了，今天也没车了。”他一脸惆怅。

补鞋匠翻翻自己的口袋，只有三十元。这时，夜幕已降临。“小子，今晚实在没地儿可去，回我们家凑合一晚，明天再做打算吧。”补鞋匠说道。三人回到出租屋。

原来，男孩是高考落榜出来打工的，在父母的百般催促下答应回家复读。购票后又买了一些复习资料，身上没钱了。

第二天，补鞋匠搜箱刮屉凑够两百元。“现金只有这么多了，拿去应急吧。”男孩要打借条，补鞋匠说，“我一直都在那棵异木棉树下，等你有钱了再来找我。”

第二年夏天，男孩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和两百元钱来到异木棉树下，可是补鞋匠和婷婷都不在。不是说一直都在木棉树下的吗？怎么不见人影呢？男孩仰望异木棉，枝头正孕育着一树葱郁。

男孩上大学选修的课程是华南植物研究。每年春天，他都嘱咐父母一定要种几株异木棉。父母嘀咕：“种什么异木棉，不能吃又不能喝，有啥好？”但嘀咕归嘀咕，还是听儿子的话。不知不觉，他们家的果园里异木棉树比果树还多。

几年后的一天，一对年轻男女正在给异木棉树搭架子，挂彩带，挂树牌，拍视频，一株株异木棉像身怀六甲的准妈妈，迎风含笑。树下，成群结队的鸡鸭鹅在追逐戏耍，发出欢快的叫声。

异木棉盛开的视频在网上被疯传，吸引了大批游客前来观赏，异木棉庄园已成为网红打卡地。游客们好奇地问庄园主人：“人家都种五谷杂粮时令水果，为啥你们家果园里种满了异木棉呢？”男子笑着看向女子：“问她。”女子腼腆一笑：“因为我是异木棉的孩子啊。”众人诧异。女子深情道来：“在我能认字那年，偶然看到我爸爸的修鞋箱夹层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就当这孩子是从异木棉的肚子里出来的吧。下面有个日期，正是我的生日。我爸一直都在那株异木棉树下摆摊修鞋，他是在等生我的人来领回去我的吧。谁想到呢，等来的却是这位种了满山异木棉树的人。”

“那你们俩又是怎么认识的呢？”游客们继续问道。

“那可就说来话长咯，想听我们的故事吗？”

“想听啊！”

“好吧，现在时间不早了，在我们这吃点简单的农家饭菜吧，让你们尝尝我们异木棉庄园的土鸡土鸭，如不嫌弃农村的泥土味，各位也可以住下来。我们这有民宿，有故事，还有吃木棉花长大的鸡鸭鹅，你们可以带些回去，这可是纯生态的绿色无公害食材，在城里是买不到的。”

不知从何时始，异木棉庄园成为游人如织的旅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