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着的爱
■吴情倩
重阳又至,天气寒意渐深,村里的夜晚更是冷气入侵,早上起来感觉昏昏沉沉,禁不住打了几个冷战。我到村里的诊所去拿药,在等待的时候,一位正在打针的阿婆打量了我一会,问:“这个妹仔是阿秀的孙吗?”我愣了一下,旁边的其他大娘帮我应了:“对啊对啊,她们两姐妹,这个是小的。”我才意识到阿秀指的是我奶奶黄玉秀,这是第一次有人用“阿秀的孙女”来指代我。奶奶已经逝世15年,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奶奶的记忆已经越来越少,然而一旦触动思念的开关,便不能自已地蔓延开来。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是缓慢的,走路、说话、做事永远是不紧不慢的。自生了一场大病后,才50多岁的她就开始拄拐杖,便越发迟缓了。奶奶为人温和,从不急躁,不与人争执,好似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心生波澜,即便是爱占便宜的邻居来争执老宅厨房外草窝鸡蛋的归属,奶奶也温和地与其进行交谈,或者喊爷爷出来处理。奶奶的运气似乎总是不好,种菜多虫难活,晒稻谷晒菜干总能遇上变天下雨。奶奶是孤独的。爷爷性格急躁易怒,且喜欢外出跟朋友听曲看剧,奶奶总是自己独自忙碌,处理好家长里短,面对爷爷有时无缘故的指责和坏脾气,也从不还嘴反驳。而孩子长大各自离去,一年只有几次过节得以团聚,远嫁的女儿有时几年才见上一面,在身边的大儿子也已分家,忙着经营自己的家庭,家人们似乎忘记了还有个奶奶。儿时的我和姐姐只有周末才会到老宅跟奶奶相处一会,但孩童耐不住性子,隔壁家的伙伴一招呼,便跑开去玩耍了。记忆里,奶奶总是孤独地坐在院子的小竹椅上,望着外面,望向远方。
这让我很疑惑,如此孤独寂寞、生活不顺利的奶奶为何能如此温和淡定?她年少嫁过来,偏偏爷爷是最不受宠的二儿子,连带着一家人不受重视,分家获得的所有田地山林都是最差的。奶奶学着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妯娌能言会谈,聪明机灵,日常相处中她也常常吃亏,但她却永远平和、温柔。后来得知奶奶从小家中贫苦,兄妹众多,常常挨饿受苦,小小年纪便要劳作,而性子慢,不善言语也不受家人喜爱。所以她常跟我说:“阿倩,不可以挑食,我小时候有番薯片吃就已经很幸福了。”“不可以浪费粮食,吃不下就放着,等下我来吃掉。”也许正是这种知足的心态让她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
上小学后与奶奶的相处越来越少,有时去探望她,除了几句日常的问候,就无话可说,她静静看着我,永远是那么温和慈祥。我便依偎在她身边,一起发呆,一起望着远方。这种看似不亲昵不浓厚的关系,让儿时的我觉得,可能奶奶并不是十分爱我。直到她去世之后,从旁人的话语里,才得以窥见她深沉的爱。村里人对本命年都比较在意,认为这一年容易受挫、运气不好。邻居阿燕的奶奶告诉我,我本命年那年,奶奶身子已经很虚弱,但她仍然不听劝阻,强拄拐杖跟着她们一起到很远的神庙去求神拜佛,走一会就要停下来喘个半天,她希望我在本命年能够健康顺利,根本就不顾她自己的身子。儿时村里常有僧人来化缘,赠佛像。某日,只有奶奶在家,她禁不住僧人的游说,竟也收了一个观音像。我们都以为是她不善言谈,不好意思拒绝僧人。后来才知道她也是听僧人说可以保佑家人平安,工作学业进步,她是为了我和姐姐掏出了箱底的零钱收下的。她在生活困苦的时候、生病疼痛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向佛祈求好运,而为了自己的儿孙求佛求神,是那么的执着和虔诚。可奶奶不善言辞,从未对我们两姐妹说出她对我们的爱怜。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我望着远处熟悉的山峦,思念着奶奶。奶奶在生活的琐碎中隐藏了一生,而我对她的不舍与思念如今也只能藏匿在心中。我也要像奶奶一样,用平和、善良去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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