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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是铁树,一棵是枇杷树

2023-09-02 09:50:00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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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紫懿

爷爷在老家屋前种了一棵铁树,铁青铁青的叶子一层层往上长,一年比一年高,好像在战场上挺直了脊背、傲然对敌的战士。

每次过年回家,我总喜欢摘下一根根铁树叶子,东戳西戳,完全不担心它会就此枯萎。那时候我还小,常常缠着爷爷问:“铁树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子啊,为什么它不像百合、玫瑰那样漂亮?”

爷爷笑而不语,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等你长大以后,就会开花了。”

铁树一直很坚挺,下过大雨后溅在它身上的泥土都显得精神。有一年,许是风雨太大,一些叶子渐渐变得淡黄,直至枯萎,都没有等到我长大。

来年,铁树却比以往更加有神,像一把锋利的剑,一直看着我,好像有话跟我说。

时间过去了很多年,老屋年久失修,我陪婆婆回去找人重新翻瓦。铁树还是老样子,由于没人清理,树下杂草丛生,但我却惊奇地发现,它的脚边竟冒出了一截嫩芽。我问婆婆:“这是生小铁树了?”

“不是的,是枇杷。可能是年前谁吐了个核,自己长出了芽。或许过不了几年就能结上三两个枇杷,不知是甜的还是酸的。”

“这铁树啥时候种的呀,咋还不开花?”我摘了一支叶子下来,刮了刮石头上的青苔。

“好几十年咯,你爷爷当老师的第二年……”

爷爷从师范学校毕业以后,被分配到离家四个多小时的偏远小村教书。那地方叫乱石坑,比我老家更偏更穷,整个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七八个学生。爷爷便是那七八个学生唯一的老师。

乱石坑真的是名副其实,山上到处是石头,坑里也是,不多的几块地被石头挤挤挨挨逼成了一溜溜的细长条儿,沿着坑边毫无声气地躺在那里。石头里长不出草来,也长不出花来,更长不出树来,花呀草呀的长在石头缝里,永远都长不高的灌木、怎么也成不了材的杂树,都长在石头缝里。不知道为什么,石头缝里还长出了些铁树,长了就长了吧,乱石坑人并不在意,任它东一棵西一棵散落在坡上、坑边。

后来,有乱石坑人去城里见了世面,发现铁树被城里人稀罕,盆啊罐啊地养着,放在大厅中、客厅里,于是就有人去挖铁树,把它们卖给城里人。一棵铁树值不了多少钱,但对贫穷的乱石坑人来说,好歹也是一个经济来源。不过,爷爷到乱石坑的时候,山上的铁树已经不多了,有铁树的人家,把它们看得很金贵。

三丫出事那天还是和往常一样,爷爷准备教孩子们认字,发现只有三个孩子,唯一的女孩三丫没来,爷爷以为她又被父母叫去干活了,就对一个叫建国的孩子说,“三丫又干活儿去了,你记得回去的时候教教她。”

“没有啊,老师,今天我来的时候看见她家院子里站着两个人,我叫三丫上学呢,那两个人说是三丫的舅舅、舅娘,说三丫在烧饭呢。”

“不对,昨天三丫她爸妈跟我妈说今天去她舅家,叫三丫上我家吃饭呢。”小强突然开口道。

爷爷一开始没在意,依旧在黑板上写生字,写着写着却越写越慢,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心急火燎地说:“你们快去喊大人,叫他们拿上家伙往村口赶,快点!”爷爷随即抄起扫帚冲出了教室。

山路不好走,刚下过雨的路泥泞不堪,爷爷疯了一样使劲往前跑,摔倒了一次又一次,衣服划破了,脸上也沾了混了泥的杂草,跑过了一座山头又一座山头,终于看到了两个大人背着一个孩子,摸摸索索走着,有些着急。

爷爷一口气跑近,一扫帚打在那男的腿上,把昏迷的三丫抢抱了过来。那男的拿上扫帚往爷爷身上打,女的使劲拽三丫,爷爷护着三丫一动不动。那男的见爷爷不松手,随即捡起一块石头往爷爷手上砸,血流了出来,好在爷爷快要晕倒时,建国和小强带着大人赶来了。

带走三丫的两人是人贩子,已经在周边村子转悠了几天,才盯上了三丫,如果不是爷爷反应快,或许三丫就被拐卖了。

虽说那时候重男轻女,但在乱石坑却并非如此,更何况三丫的父母只生了这么一个丫头。三丫父母很是后怕,拿了十几个鸡蛋和一棵小铁树到学校去找爷爷。

“罗老师,如果不是你,我们就见不到三丫了。这十几个鸡蛋是家里攒的,铁树是昨天去她舅家移回来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收下这些吧。”

“我是三丫的老师,这是我该做的。鸡蛋留着给三丫补身体吧!”

“不行,罗老师,您不收下,我和孩子她妈过意不去啊!”

一个一定要送,一个坚持不收,僵持了很久。最后,爷爷没有办法,收下了那棵小铁树,种在了他宿舍门口。那棵铁树长势特别好,叶片绿油油的,沾着早上的露水,十分透亮。

没过多久,清风村和邻村合并了,孩子们去了那边上学,爷爷也被调回了老家。那棵铁树被移回了老家屋前,成了我小时候记忆里的那棵铁树。

我记忆中爷爷身子骨一直很瘦弱,好像风一吹便能带走,许是那次事故伤到了身子,他的左手一直不能提重物。这与铁树不一样,不论是经过大雨冲刷还是烈日暴晒,铁树都依然坚挺。

爷爷去世得早,还没到退休年纪就去世了。学校在我们家给他开了追悼会,他教过的许多学生都来参加了追悼会,送的挽联有一部分就直接挂在了铁树上。

大学毕业了,我选择留在老家当一名人民教师。过年时回到老屋,发现枇杷树长得极好,隐隐越过了铁树,结了好多果子,尝了尝,味道很清甜。我给婆婆递了一个,婆婆笑道:“可别再乱吐核,怕是长满了枇杷树,没地方下脚了。”

“会长的,整个院子长满才好呢,我拿几颗去后山给爷爷。”我笑着说,太阳照在我脸上,好像在拍拍我的头。

铁树依然坚挺,枇杷树紧紧靠着铁树生长,或许他们的品种不同,成熟的季节不一样,但生长的痕迹却在慢慢靠拢。

或许铁树早就开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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