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阴深处
■潘玉毅
绿阴深处,只此四字,可叫人生发无限联想。
这绿阴可能在荒郊野外,也可能在庭院之中。可能是一片树林,也可能是一个草丛。
绿,绿阴,绿阴深,绿阴深处,这是一个层层递进的过程。依次读来,每添一个字就多一重意境,仿佛进入一座古老的宅院,每开一道门,就对里面的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
绿阴深处究竟有何物呢?
唧唧复唧唧,静立片刻,我们未见其身,已先闻其声。有虫鸣声,当然就会有虫子。
绿阴深处,藏着几只蚂蚁、蟋蟀、蚱蜢和天牛,兴许还藏着一只蜗牛,一条蜈蚣,几只蝴蝶和蜜蜂。日头落了又出,蝉声响了又哑,螳螂在树下耍了一趟拳,鸟雀午觉睡醒后吊了一会儿嗓子,屎壳郎从始至终都是默默地自顾自地推着粪球。过了晌午,绿阴深处有时还会趴着一只躲避日头的老黄牛,旁边躺着一个拿短笛的牧童,抬着头,望着天空发呆。
有人说,绿阴如盖,这盖指的是“绿阴”的外形吧。也有人说,绿阴如酒,这酒指的是“绿阴”留在人心头的感受吧。绿阴醉人。无论是虫声啁啾,还是树影斑驳。
绿阴深处宜停马、驻足,因为马踏花易乱,足过鸟易惊。花若凋零,鸟若飞远,绿阴深处也就与熙攘红尘无异了,换而言之,也就没了趣味。
古人对于在绿阴深处睡懒觉好像情有独钟。清人黄图珌久做司马闲官,曾称“蒲团竹席,高卧于绿阴深处,维闻虫吟鹤和之声,不觉令人诗思陡发也”。这位正五品的同知老爷放着好好的大床不睡,将竹席铺于绿阴深处,头枕蒲团,耳听虫鹤之鸣,还整出了一堆诗意来。
这样的诗意总能隔着时空,在遥远的从前找到出处。人在绿阴深处,“云间鸿雁草间虫,共我一般做梦”——这样的时光,无疑是自在而惬意的。宋人曹组就曾写过一阕应景之作:“门外绿阴千顷,两两黄鹂相应。睡起不胜情,行到碧梧金井。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黄色的鸟在古代多有美好的寓意,黄雀如此,黄鹂亦如此。它们不只报喜,更兼多情。“黄鸟情多,常向梦中呼醉客;白云意懒,偏来僻处媚幽人。”许是此缘故,黄鹂鸟虽然久居山中,依旧吸引着有名或无名的人们不远万里而来,向它们悄悄靠拢。
唐人冯贽的《云仙杂记》里曾记载一段典故,说是春天到了,名士戴颙带着双柑、斗酒出门,别人问他去哪儿啊,他答:“去听黄鹂声。”“往听鹂声”四字可谓深得文人之心,后世有不少诗人、词人在创作的时候曾多次化用这个典故,以显己之雅意。
我胸无点墨,不作诗已经多年,自然吟不出好听好看的句子。但因是山野之人,反倒得了地利,窃得古人三分闲雅之意,寻一个绿阴深处,人在山边住,不是神仙,也算半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