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
■蔡华建
小时候,我常常仰望星空,想象那遥远的未知世界。
我想,这满天的星星,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天空中的另一个月亮不小心摔碎了,一粒粒的,大大小小,溅到了这辽阔而深邃的夜空中,每一个角落都闪着荧光。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它们收拾起来,拼回一个完整的、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空,让夜晚更亮!大人们听我说着这愿望,总是笑笑地说:“这傻孩子!”
夏夜里,一群孩子仍在溪水中嬉戏,我用手把清凉的水泼向空中,它们便裂成一颗颗的水珠,从空中跌落,我仿佛看见许多的星星,坠落水中。这清澈的溪水,一定是那满天闪闪的星星坠落汇成的,挤着、哗啦啦地叫着,流向远方,又从天边升上空中,在夜晚重新装点在这湛蓝的天幕上,泛着银光。
姐姐挑着水桶,来到了井边。呀!满天的星星,都倒映在水面上,像是摆好的一局棋,每一颗棋子都是一粒蓝宝石。姐姐把桶甩到井里,棋盘瞬时散乱了,蓝宝石不见了,变成了晶莹的波光,晃荡着,摇曳着。水桶提上来,渐渐地平静下来,波光粼粼,渐渐地,棋子在渐缓的涟漪中出现了,越来越亮,水面又恢复成了一个水晶棋局,一颗颗蓝宝石又摆放在棋盘上。水桶里,也有一副小棋局,也有一颗颗的蓝宝石!
累了的我,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母亲坐在院子里,仍在摘花生。如水的月光照在母亲的手上,那手上的花生也浸透了月光,颗颗饱满,粒粒闪亮,带着母亲的美好愿望一起堆放在箩筐里。那满满一箩筐的星星,照亮了我童年的梦想。
清晨醒来,整个院子浸润在湿漉的空气中,那天空中还有着几颗星星,不再那么闪亮,似乎有些睡意,但仍不肯离去;巨大的芋叶上,滚动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就是那昨夜的星星,划过天空,栖息在这绿叶上,在晨光中透着光芒,映着我还有点睡意的眼,我相信,这是星星不舍与我的情意,掉落在我的身旁,成了我的小伙伴。
十五岁,我开始爱上古文,借了钟家莲老师的大学课本《古代汉语》来读,其中的天文部分于我艰涩难懂,而父亲似乎对这部分内容特别感兴趣,常在深夜院中的菜地里,担凳把书,对着星宿表,仰望天空,有时也会叫唤我们兄弟几个,但只有我会偶尔跟他一起仰观天象。他不停地说着星宿,我似懂非懂,唯有点头,然后偷偷玩弄手中的星影。
父亲有时整夜地坐在院中,直至月落星稀,方才上床休息,自然影响了白天的劳作,甚至有时导致下顿不接上餐。母亲为此常有怨言,但父亲似乎并没有改变,仍是见人就大谈星相,只是,在这村子里,没有人愿意听,没有人听得懂这天空的奥妙。
我不知道,星空因何能让父亲痴迷沉醉、久久仰望,但他那投入、专注的样子,仿佛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恒星一样,让我印象深刻。星空下,他是孤独的,只有满天的星星陪伴;他是困顿的,但却有星星一般的眼睛。后来,我读到了黑格尔的一句名言:“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 我为父亲星空般的心怀而感动,我多希望,能再陪伴他一起仰望星空!
我读完大学,工作了近二十年,回到老家,发现童年已然遥远。深夜醒来时,我披衣起身,坐在寂静的院子里,万物静谧沉睡,唯有我与点点的繁星,还睁着眼睛。夜已深,斗转星移,星星似乎更亮了,我恍然又是当年那个孩子,伸出双手,把星星一颗一颗地收集起来,拼成那个心中的银光玉盘,让它朔日有月,从此没有黑暗的夜晚,只有柔美纯净的星空。
母亲早已歇息,但我却感觉她就在身旁,仍旧摘着花生,箩筐装满了晶亮的星星。我想,在母亲的心里,这夜晚的星空,终究没有地上的丰满,在她的手中,有收获的花生,有子女明亮的眼睛。星空璀璨,是姐姐留下星星装点的闺房,星光中又映出她夜里甩桶担水的身影,还有那张银光闪闪的棋盘。父亲的夜空,还是那样辽阔与久远,容得下满天的寂寞。
我想,我家院子里的天空该是这世上最高的星空吧,因为,别处星疏夜暗,只在这里聚集了最多的星星,那一定是当年随溪水漂向远方的那些星星,升空在我的头顶,与我那颗仍有着童年幻想的心相互辉映吧。
我再次抬头仰望星空,乳白色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泻向那东南大地。夜更深,露渐浓了,天微微泛白,我看见池塘边的荷叶上,闪耀着粒粒珍珠。如今的我,年岁渐长,也像父亲一样,喜欢关注天空了。
我看见,昨夜的星星黎明时落在了眼前的荷叶上,闪着星影,形成一个绿叶的星空,微风吹来,星星滚落在脚下的方塘中,塘中的那一汪清水,便是我养着的一池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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