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忆
■钟丽珍
每次想起老屋,就像想起了亲人般,虽然它已经离去了很久,但在我的记忆和生命里,它一直熠熠生辉。
老屋的后面有座大山,老屋的后门就直通它。打开后门就能看见一个很陡的峭壁,都是结实的黄土凝在一起,每逢下雨,雨水就连同黄泥一起滚落下来。爬上峭壁就是大山的小路。小时候,我们经常从后门出去,偷偷爬上山去摘野果子吃。有小米粒的南烛子,吃起来甜甜的;有紫色小番茄似的稔子,放嘴里一嚼就化,然后留下一嘴的紫色;还有貌似草莓形态的茅莓,它长在藤蔓上,叶子上都是刺,所以摘它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千万别扎到手,吃它就跟吃了蜜般着迷,那味道至今我还记得。
风从来都不爱正儿八经地走后门,偶尔从墙面缝隙处悄悄挤进来,还捎带上竹叶,以及虫鸣与鸟叫。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而背靠大山也是同样的凉快。以前在老屋没有空调,也很少吹风扇,也不觉得有多炎热,跟小伙伴们依旧在大太阳下跑到田野里疯玩。有时,大伙儿会去巧嫂家偷个桃子、李子什么的,又或者在一处废弃的荒地玩过家家,都颇有趣味。
那会儿住的是土坯房,是用长方形的大块的泥土砖修建的,泥砖和泥砖之间整齐向上排列,四边都用泥砖围上,装上个门就是一个房间。门也是木门,不像现在的门这样好看,是木头原本的那种灰黄色,没有刷漆。令我记忆深刻的要属那扇门上的锁,生锈都不知道多久了,每次打开这扇门一定要用钥匙在不同角度、不同方向,钥匙扣进不同深度,反复尝试才能打开它。当然,妈妈就不一样,她跟个开锁匠似的,每次都能三下五除二就打开它。就因为这,我追着妈妈不知道问了多少次,妈妈总是笑呵呵地告诉我说等我长大就会开锁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但再也没有机会去尝试是否可以轻松打开当年的那把锁。
从老屋正门进去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正中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餐桌,围着桌子还摆着四条长凳。每条长凳至少可以坐两人,长约一米,高六七十厘米。每次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总要围着坐成一圈,双手一定要放到餐桌上面来。左手端碗的姿势也很有讲究,拇指扣在碗的边缘,其他几个手指扶托着碗底。小时候,我总不信这个,时不时地把拿碗的手指全部放在碗边,倒也能拿紧碗,但通常没过两分钟,就会被火眼金睛的老妈发现。她便怒气冲冲得接过碗,吼道:“都说几次了,不能这样拿碗,像个要饭的,以后会没出息的。”我听着赶紧把拇指扣到碗边继续吃饭,生怕这个吃饭手势影响了以后的气运。
除了这个,吃饭还有很多讲究,比如小孩子不能吃鸭嘴,吃了长大了就不诚实;小孩子也不能吃鸡嘴,吃了老是跟大人顶嘴;筷子拿得离较细那端近,以后嫁得近,要是筷子拿得离较粗那端近,这以后肯定要嫁很远很远;还有吃饭一定要吃得干净,碗里不能有一粒剩饭,不然女孩子长大了满脸麻子,男孩子长大了娶的媳妇满脸麻子。就为这个,孩子们每天吃饭都是吃得干干净净才把碗筷放下,生怕自己长大了一脸麻子。还有在吃饭之前,筷子是要放在碗边的,有时老哥顺手把筷子插在装满饭的碗里,这时,必定迎来一顿痛骂。
诸如此类,那时候吃饭的规矩可多了,哪里像现在这样随意。吃饭时的坐姿也是要端正笔直,不能弯腰驼背的,这要是不小心给忘了,又是一顿骂。夹菜也是个厉害功夫,夹菜一定要一次夹到自己想要夹的那片菜,不能在碗里翻来覆去地找。那会儿条件不好,一盘菜里面只有零星几块肉丁,小得跟玉米粒似的,这筷子用得不行,就夹不着自己想吃的肉。也不能这块夹了不喜欢,又去夹另一块,或者跨过别人的手去夹另一盘菜。这都是规矩,每次逢年过节杀的鸭子或者鸡,都是骨头拿去炖汤,肉就煎得两面金黄,加上盐放在一个玻璃罐里,用盖子盖着,然后藏起来。这都是要等家里有客人来了用来招待客人的,当然如果我们非吵着闹着要吃,老妈少不得从罐子里头挑两块出来给我们。
对于藏东西,老妈可真是煞费苦心。我和老哥大部分时间是自己待在家里的,有时饿得发慌,就到处找吃的,翻箱倒柜,哪里都去找。老屋楼上有一个藏谷仓,藏谷仓的盖子是实木的,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根本拿不起来。后来慢慢长大了,老哥力气大些,双手可以翻起谷仓的盖子支撑着,我就搬一个板凳,踩在板凳上爬上去,然后从老哥辛苦翻开的小缝隙里溜进谷仓,跟个偷吃的老鼠似的,每个瓶罐里的东西都瞧瞧,有的打不开,有的可以打开,倒也不是非要找到肉,找到油果就很开心。我记得每次进去总有两个瓦罐子的盖子是比较容易打开的,就是年货油果的盖子,那是过年时家家户户都会做的零食,一次性做很多,在油锅里炸成外焦里嫩的金黄色就捞起来放在瓦罐里头,再盖上盖子,这就是一年的零食了。一次也不敢多拿,就拿几个,生怕被精明的老妈发现,再把盖子原封不动盖回去,然后踩着稻谷或者结实的瓶罐从谷仓缝隙爬出来。和老哥配合的次数多了,我们“偷”零食的技术也很有长进。
谷仓旁还有两个闲置的房间,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跟储物屋似的。打谷子的打谷机、换季的被子、坏掉的扫把、装水的瓦罐,还有几个塑料瓶子。虽然这两个房间布置简单,但是放置的物件不少,每次玩捉迷藏,我总喜欢躲在这里面。老哥有时假装喊我,我也不出声,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虽然最后还是会被发现。二楼的地板是木头做的,我行动时便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发出声音就容易被找到了。二楼的客厅中间隔一段距离会放置一些器皿,这是下雨天装水用的。
老屋的房顶是盖瓦的,整齐一排排的,一张叠着另外一张瓦片。很多瓦片上都有不同的纹路,有些是下雨时洗刷的痕迹,有些是太阳暴晒时留下的苍白,还有的瓦片有些许凌乱,些许松动,那是家里的猫经常在上面爬动。而那些松动后瓦片留下的洞,在下雨时,雨水就顺势流进屋子了。雨水落在器皿上,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声,我们就知道下雨了。
因我们是睡在一楼的房间,于是经常半夜会听到叮咚声。几个不同器皿材质发出的声响是不一样的,有些清脆,有些浑厚,还有些叮咛,不同的声响混在一起跟开个大舞台似的,不同的乐器发出不一样的音调,混合在一起,就是一场美妙的音乐会。当然,下雨的时候可不止这些声音,还有雨水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雨水从落叶上滴落的声音,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都从泥砖缝里涌了进来,布满整个屋子。直到现在,每逢下雨我还是总会想起老屋的奇妙音乐会。
后来,我们住进了新房,虽然新房子宽敞干净,也不漏风漏雨。但我总会想起老屋,那个坐落在山脚下,抬头可以仰望星空,闭眼可以听到虫鸣鸟叫的老屋。
那深藏在记忆里的老屋,像陪伴多年的亲人,偶尔在记忆的碎片里拼凑,总能拼出它原本的容貌。它仿佛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我的过往,额头泛起一层又一层褶皱。它是笑着的,跟我诉说的时候还轻声细语,和那下雨时的音乐一样悠长。
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