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县通衢镇田心屯
千年古镇里的明初军屯标本
■龙川县通衢镇华城村村口古榕
■龙川县通衢镇华城古戏台
核心提示
明太祖洪武元年(1368年),设广东行中书省,改惠州路为惠州府,循州仍存,龙川属循州。次年,循州入惠州,惠州共领归善、博罗、海丰、河源、龙川、兴宁、长乐七县。洪武九年,广东行中书省改为广东布政使司,河源、龙川属惠州府。
朱元璋缔建明朝之后,将其称帝前的民兵万府户升级为卫所军队屯田政策,“令军士屯田自食”,战耕结合,寓兵于农,全国推广。
据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永乐元年相关统计,惠州卫(在府治东南,洪武三年立千户所,二十三年改为卫)于附近“择州县荒地开垦立屯”,于归善、博罗、河源三县立屯30所,种抛荒耕田672顷,每屯二十二顷四十亩。广东的军屯田地规模相对较小,洪武年间,广东田地面积只占全国田地的0.28%。据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统计,全国屯军达100万人,军屯面积约90万顷,军屯田亩占全国耕地面积的1/10以上。
明代,河源县、龙川县都有军屯。在龙川,明代有5处军屯,为岭西屯、田心屯、兴隆屯、白芒屯、上莒屯。经过700多年的历史风雨,这些军屯已大多不存,而在千年古镇通衢镇,田心屯遗址尚在,可略窥明初军屯遗事。
为防寇劫 正德年间建起田心屯砖城
龙川县地处粤东北,境内佗城镇、老隆镇都是水陆交通要道。龙川通衢镇“路当闽广之冲,轮蹄不绝于道”,地处沟通赣南、粤东、闽西南诸州县古官道要冲,北宋已设有驿站,洪武九年(1376年)设通衢马驿,为广州通潮、惠两府至福建的必经之路。
田心屯是交通要道,是贯通东西的主要交通站,在隆岐、隆鹤公路未开通以前,凡是从老隆到鹤市、竹头神、金鱼、黄布的,都要经下板桥二十六墱到田心屯轿顶路过。当时轿顶设有客栈、伙店、茶摊等。这条步行交通大道,现在已成陈迹。
明代的田心屯面积较大,东至鳖坑口,南至鹤树下,西至仙女嶂,北至岭西屯,有50多平方公里。
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龙川奉命设屯。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骑射都尉官张秀八,原是江西萍乡人,因军功调广东省惠州府龙川县田心屯卫所。总戎陈安公,原是潮州人,比张秀八早来15年,于洪武七年(1374年),在副都尉任上,以平剿叛乱的军功调龙川田心屯执行军务。这两位军爷,即为田心屯张、陈二姓开基祖。
六七百年的时光过去,田心屯早已改变了面貌,走在村里,仍是处处可见当年遗迹,明、清时期的城砖仍随处可见。
田心屯并非在建屯之时就建起了城。地域较广的田心屯建屯后,设有屯堡土围一座。100多年后,人口增多、经济增长,流贼觊觎,时来劫掠。明宏治十七年(1504年),贼来劫通衢城,“地方不宁,难以安生”,于是修建土垣,始有田心屯城。土城只能起到暂时防御作用,约13年后,正德十一年(1516年),又有贼人名叫蛮四,带着一帮贼寇劫掠通衢,发现土城崩缺,这城就跟不设防一般,立即抓住机会,纠集各处贼人共3000余人,从土城缺口处冲入,杀死军民40余人,掳去男子、妇人10多人。
因土城不能抵御贼劫,人们又改筑砖城。田心屯城周长二百六十五丈,高一丈二尺,有城门四座及北楼。据张氏家谱,有张秀八后代张居达、居选献砖筑城的记载。
正德十四年(1519年)正月,贼首曾耙头突至通衢,劫掠司驿,各军男女夜宿山林,生活受到极大影响。大伙儿一合计,打算每家都出点钱,提升城砖质量,烧砖砌结,方能经久耐用。于是屯民会同本屯乡老旗甲人等,周围通量二百四十余丈,论屋基多寡分派任务,家中财力好的,捐建十丈或二十丈;单丁者或一丈或五尺不等,见分烧砖,自行砌结。
十里八乡最热闹的田心屯城
田心屯、通衢城,历来亦有所修缮,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保留到民国年间。
田心屯城虽然不大,却依照大城格局,城外有流水,从西门到南门,围绕城池;城有上东门、下东门、南门、西门。没有北门,只有北楼。
笔者一行在查看田心屯城遗址时,在一处池塘边的菜园处发现了一段仍保留较完好的城墙。
从明初直到清末,田心屯逐渐成为邻近各乡村的政治、商业、文化活动中心。
那时田心屯有多热闹?
城外良田千顷,城内房舍俨然,东门至西门,南门到关帝庙前尽是小石街通道。城内有关帝庙、文昌庙、行宫、魁星楼、十字街、水涵口、大井头(古井),春秋节日,来屯内办货者络绎不绝。笔者一行在城中探访了一方一圆两座古井,保存完好。
庙宇祠堂,则有伯公祠,张氏、陈氏、周氏、余氏家祠,新祠堂、下祠堂、福得祠、百灵祠;城外有龙母庙、华光庙、社公庙、松风禅院,院后有文昌庙,对面有宝塔。伯公之类有五谷伯公等不计其数。神坛庙宇以关帝庙规模最大,晨钟暮鼓,香火不绝。每年照例有卖花灯、烧烟火、打龙炮、演大戏,以及安龙打醮等。
田心屯的民间信仰多样且根深蒂固,直至民国初年,还每年有安龙打醮,在北楼行宫演大戏(即今之粤剧,从广州请回戏班),每年二月二在大井头打龙炮,五月十二旗鼓执司抬着行宫的神像游行、打龙炮,每三年逢九月九,则举行仙女娘娘神坛打醮。这些带有浓厚封建及神权色彩的活动,使北楼坪成为娱乐中心。
1925年至1927年,田心屯逐渐将城墙、神庙拆除用来建学校,发展文化事业。
明初田心屯地广人稀
田心屯华城村,是当年屯中经济、交通中心。
今年初夏,笔者一行数人驱车进入龙川通衢镇,路边有“华城”地名,还引起了一番讨论。华城村田心屯中心地带,有张、陈、钟、周、马、曾、何、李、刘等14姓,居民5000多人,其中张、陈两姓占80%以上。
田心屯设屯之时有多少人口?田心屯人、民革原中央委员张克明推论,1657年至1682年,全县共4600多人,可以想象当时地域这么广的田心屯人口也不过二三百人。据相关材料,最初此处原有旗军112名,在屯耕守。明制,“移民就宽乡,或召募或罪徒者为民屯,皆领都有司,而军屯则领卫所。”而张秀八、陈安公都是以军功调田心屯卫所的。纪念陈安公的宗祠,在明初就建起来了,后经多次重修,今存。
田心屯有张、陈、钟、周、马、曾、何、李、刘、曹、阮、翁、宋、白、赖、傅、简、黄、王、江、廖、赵、孙、戴、邓、卢、肖、巫等姓,其中,张、陈两姓占80%以上,现在还讲军话的,就是张秀八、陈安公的后代。五六百年来,张、陈两姓后人在增多,而其他各姓后人逐渐减少或外迁了。
据张克明相关文章,田心屯有些地名很有意思,朱家塘、朱家坝、黄家寮、黄家塘、黄家排、马家巷、廖家山,可见朱、黄、马、廖各家在当年是有不少人的。田心屯现在已没有朱姓了,黄家是清末外地迁来的。马家似有10多户,其开基祖是一名指挥官叫马添奇来屯落户的。廖姓从屯内又迁新径了,现在廖家山并无姓廖人了。
由此可见,张、陈二姓来屯之前,已有朱、黄、马、廖诸姓以及其他姓氏的人在此居住。
清乾嘉年间是张、陈两姓发展最旺盛的时期,《龙川县志》中记载了不少田心屯的耆寿、烈女和文人事迹。
田心屯军声传承600年
600多年间,田心屯里有一种独特的语言,从明初一直传承到了今天。那就是在客家话的汪洋大海中如同一叶孤岛存在的田心屯军声,目前有田心屯(华城村)人口近5000人,现在只有不到20个老人还会使用。河职院副教授刘立恒在她的论文《广东龙川田心屯的军声》中表示,这是一种极度濒危的方言。在该论文中,她描写了田心屯军声的音系,研究了田心屯军声的语音特点,包括声母、韵母、声调特点及变调情况(两字组),论文还比较分析了作为方言岛的田心屯军声与周边客家话的关系。
田心屯讲军声的人家,多数是张秀八、陈安公的后代,张、陈两姓在这五六百年间成为田心屯的最大姓氏。田心屯从明初到清末500年间都是以讲军声为主,民国以后,才逐步被客家话淹没,只剩下几十户人家会讲军声。
军声又叫军话、军家话,即军队里官兵所说的话。语言学家潘家懿认为,军话是明代初期“卫所”军制的直接产物。军话,语言学分类属于官话方言,通行于广东、浙江、海南等地的方言岛,是明代卫所兵眷后裔使用的官话方言。这些军话方言岛都是明朝设立“卫所”驻军的地方。刘立恒表示,通衢镇田心屯军声的来源就是明初驻扎在田心屯的军队里通行的语言。
张秀八、陈安公的后代,在田心屯繁衍生息,张、陈两姓族人从未发生过械斗争讼。张克明认为,在封建神权社会中生活,他们自成一个外来的以姓氏为基础的小集团,坚持讲原来的江西萍乡军声,也是很自然的事。据说,有一条不成文法的规矩,年节祭祖时,不会说军声的不能分得猪肉,女子嫁出者可不必在子女中讲军声,嫁入者必须学会军声,否则亦不得分猪肉。
据张克明等调查,过去还有简姓、赖姓亦是讲军声的,否则军声传不了二三代就会消亡的。如田心屯人到了广州,过二三代就不会讲田心屯话了。军声能这么传下来,估计当时与张、陈开基祖同来田心屯的,还有不少江西萍乡的人,自然形成一小集团,军声继续讲下去。
在原河源等地,明代军户向来不算是件荣耀的事,但在田心屯,“讲军声的军家人由于当时优越的社会地位和强烈的军队意识,他们固守传统,坚守自己的军声。”军家人为区别口音,称其他口音,包括客家话为“白声”,称自己说的话为“军声”。
为何军声在客家话包围之中,还能传承500年?刘立恒认为,因其向心力强,语言独立之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和变迁,认为自己是军家人后代的优越感在衰退,他们的军家意识越来越薄弱。
刘立恒调查发现,由于田心屯历来是客家和军家杂处,操军声的人除了口音不一样,其生活方式、文化习俗早已被客家人同化,他们也已学会了当地客家话,目前讲军声的张、陈两姓现在都认为自己是客家人。民国以后,军声逐步被周边的客家话淹没,只剩下几十户人家会讲军声。上世纪90年代,张姓排尾、黄家寮及田寮几户人还会讲军声,到今天,张姓一族没有人会讲军声了。如今,田心屯有居民5000多人,现在还会讲军声的,只有居住在上山、公堂、下山的几户共十几个人,都是陈安公的后代。 而且会讲军声的这十几个人,大都是六七十岁及以上的老人。这些老人平时聚在一起聊天用军声,在家里同配偶、子女和亲戚朋友则说当地的客家话,年轻人都不讲军声了,也听不懂。“因此,田心屯军声已极度濒危,濒临消亡的境地。”
刘立恒对当地的客家话进行了记录,将军声与客家话进行对比之后,发现军声受客家话影响非常大,很多说法接近客家话,但是,田心屯的军声还是保留了一些自己的特点,如古全浊声母,客家话不论平声、仄声,今读塞音、塞擦音时一般多读为送气清声母,田心屯军声大部分仍保留不送气的读法。
田心屯的语言并不统一,张、陈二姓来屯之前,已有朱、黄、马、廖诸姓以及其他姓氏的人居住在田心屯。除张、陈二姓当时讲军声,田心屯的客家口音,尽管离鹤市、登云不远,却不带梅县客家的口音,而是带有离屯较远的老隆、佗城一带惠州的客家口音。张克明等在调查时感到困惑:“屯里四邻是带梅县客家口音,田心屯一孤岛似的,都是带惠州口音的客家话,是何原因?”他推测,当时这些客家人说的是不是现在接近老隆、佗城口音的客家话呢?
对此,刘立恒做了调查。她认为,通衢镇田心屯的客家话,口音与老隆、佗城一带的惠河客家口音接近。田心屯军声历史上就是身处客家方言包围之中一个方言岛,也是明初“卫所”军制的直接产物。由于大部分讲军声者都会说客家话,加上与客家人通婚,今天的军声,是明代以来与龙川客家话长期互相影响、互相吸收,逐渐融合形成的一种新的方言,有别于其他地方的军话。
(本文主要参考文献:《龙川文史》第21辑、《龙川文薮》等)
■文/图:本报记者 凌丽
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