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锡场
■罗志勇
在我到过的所有乡镇里,锡场镇算是一个另类了。
那天早晨,一辆大客车驶入镇里,整个小镇都颠簸了起来,几十名游客刚从车上下来,整个小镇便沸腾了。于是,我便有了一种把它拎起来放进背包里带走的冲动。
也就从那一刻起,那种因怜惜而生出来的爱意,让我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是的,锡场镇远离河源市区。说它远,并非距离上的远,比它更远的乡镇还有许多。说它远是因为,它偏于一隅,在水一方,仿佛是一块飞地,或是一个域外之镇。
说它偏于一隅,是因为走陆路的话,虽然有三条路可以通达,但都要绕一个大圈子。一是走桂锡公路,其实就是绕着新丰江水库边上走,全程约100公里,都是绕来绕去的弯道,而且不是上坡就是下坡,不仅需要精湛的驾驶技术,还必须高度集中精力;二是经长深高速公路、广河高速公路、武深高速公路,244省道,途经惠州市龙门县、韶关市新丰县等地,全程约140公里;三是走205国道、244省道,途经惠州市,约120公里。但不管走哪一条路,都需要两个小时以上才能到达。而这三条路,只有桂锡公路全程在河源市地界之内,其它两条路线均跨越了河源市地界。因此,它给我的印象便是偏于一隅,有点不入世的感觉。更像一位远嫁深山的乖巧女儿,让人时常想起,一想起就感到怜惜和心痛。
说它在水一方,是因为从河源市区出发,走水路是最近的,但仍然需要从市区坐车到东源新港客运码头,大概10公里,然后再乘坐客船。水路约30公里,需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而且一天只有两趟航班,每趟航班大概载客100人。为什么只有两个航班呢?原因很简单,因为锡场镇人口稀少。
说锡场镇人口稀少,少得让我有点怀疑,全镇13个村,总户籍11191人,平均每村861人;常住人口1350人,除去镇政府所在地常住人口约350人,平均每村77人。是锡场的土地少吗?不是。锡场陆地面积317.06平方公里,水域面积85.33平方公里,比源城区的面积还大一些。
锡场原隶属韶关市新丰县,1957年1月划归河源。据说,锡场是因蕴藏丰富的锡矿资源并曾经开采过而得名。由此可知,锡场的历史不是很久。锡场人都说,锡场的地图就像一只麒麟,它寄寓着锡场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由此,锡场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完全寄托在脚下那一片土地和眼前一望无际的湖面之上了。而这片土地也很争气,不仅有稀土、锡矿、煤矿、石英矿等矿藏资源,而且溪流密布,森林资源丰富,盛产灵芝、香菇、木耳、蜂蜜,特别是黄精、吴茱萸、桑葚等中草药已经形成产业,水域下水产品更是富饶。由于栖居湖畔,蓝天白云,碧水青山,风光秀丽,更有小三峡之称的三里长峡、石合电站引水渠、清朝重臣颜检墓等景点景观,非常适宜旅游开发。但锡场人还是富不起来,不是他们不想富裕,而是这片土地,让他们不能富裕;也不是他们没有能力富裕起来,而是国家的政策和他们的良心不允许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富裕起来,因为这里是珠三角和香港等地的饮水源头。所以,他们脚下的矿产资源和各个美丽的景点不能开发,山里的资源不能过度采集,水里的水产也不能过度捕捞。
但无论如何,在当今经济大潮之下,锡场人还是要富裕起来的,那怎么办呢?于是,便有了走出锡场,走向市区,走向珠三角发展的锡场人,这就有了九成人都外出生活、务工、做老板的锡场人,他们背井离乡,长年在外打拼。
当然,他们离乡不离土,每一年他们大部分人都会从外面的世界里归来,或走走亲戚,或参加亲朋好友的红白喜事,或是祭祀先祖,或是纯粹为了安定一颗漂泊他乡的心灵。于是,在节假日里,从新港码头到锡场的客船上,便有了熙熙攘攘的乡音,那通往锡场的公路上也有了络绎不绝的车辆。每当这种时候,便是锡场人最为热闹、最为大度、亲情最为洋溢的时候了。
日深月久,就有了许多富裕起来的锡场人,他们带着自己的积蓄回到家乡,在村里建起了别具一格的房屋,特别是靠近万绿湖边的村落,那些房子无论朝向哪方,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背靠青山,面朝波涛,蓝天碧水,春暖花开,有的甚至建起了宽敞的民宿,供远方而来的客人居住,观光旅游,也算是锡场人向世人晒一晒家乡的美丽与心中的那份骄傲吧。
岁月悠悠,山中的树叶黄了又青,湖里的清波落了又涨,锡场人的生活,仿佛那微风轻拂丛林,又像那涓涓细浪轻轻地拍打着湖岸,锡场人慢悠悠地、闲适地过着清淡无味的生活,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慵懒舒适,那么一点点的悠闲自在与云淡风轻,一年又一年地过着不争不赶、不急不躁,似乎超越了绅士般的生活。
那天下午,熙熙攘攘的客船就要启航,带着我离开这一方异乡的土地。我站在拥挤的人群里,一阵心痛再次袭来。我突然明白了,我为什么对这片土地感到怜惜和心痛,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那是一个远离这里一千多公里之外的乡村,因为工业区的扩展,那曾经属于我的近两百户、近千人口的村庄,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生活在工厂的大烟囱之下,去年开始,村里的人们正在政府的调配下有计划地搬迁,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成为没有故乡的人了。原来我的怜惜和心痛,不是因为锡场,而是因为我自己。我突然感到锡场人是那么的幸运和幸福,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继承着祖辈们留存下来的这一处永生永世的根基。
人生在世皆为利来,因为无利就无法生存下去,但人们对利的态度却是千变万化的。我敬佩锡场人,他们同样为了生活外出求利,但他们许多人不是为了纯粹的利,他们获利后满足而归,顺应自己内心的需要,在这偏僻的一隅,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突然为自己感到羞愧:既是故乡,便只有沉溺,哪有去想它的大与小、穷与富、近与远呢?锡场人也需要繁华和喧嚣,但他们更需要故乡的宁静,于是,他们带着追求与梦想从繁华的都市回归故里,便有了与青山绿水相伴,与脚下的祖先亲人永世为邻的梦想,那偶尔对远方的思念也都随着堂前的酒醇茶香,飘散在屋后延绵的青山翠竹间与房前的十里烟波之上,而后带着房屋的主人沉入梦乡。而这何尝不是一种境界,一种对世俗生活的超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不过如此吧。相比之下,我觉得锡场人可能活得更为充实许多,因为,这里是锡场人的希望之所在。
客船在笛声中驶离码头,带着我在毫无规则的湖面上飘荡。那目光中远去的锡场啊,或许你让我这一颗漂泊的心灵,可以暂时安放那么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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