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青青

■朱伟亮

有人说，艾草是清明草，是上天专门为人间纪念先人而生长出来的专属植物，只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后才生长得最为葳蕤。青青的艾草苦中带甘，那涩涩的清苦味是对逝去先人的深深怀念之苦，淡淡的青草香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每一个春天要祭拜先人，苦涩中蕴含的丝丝甘甜，则寓意着活下去的人们会苦尽甘来。

因为每次陪同家人或亲朋好友去郊外采摘野生艾草、去张罗制作艾草食物时，都会让我想起最爱吃艾粄的老父亲，想起他吃艾粄时，那满脸的幸福和充盈的满足。

每年清明节前后，按我们老家的风俗都要进行“拜山”（客家俗语，指扫墓祭拜先人）祭祖活动。拜山活动一般都在上午举行，在午时前要祭拜完毕。拜完山之后，父亲和叔叔们就开始在家里张罗午饭，母亲和婶娘们则会去老屋旁边的小河溪畔采摘野生艾草，每次都能采摘回好几大篮子鲜嫩翠绿的艾草。采摘回的艾草用清水冲洗干净，拣去黄叶粗茎，用菜刀捣碎后和入事先准备好的糯米粉，加入温开水搓揉成绿色粉团。将和好的粉团分成一小块一小块，每块用手摊成薄薄的圆形，包上炒熟的芝麻花生馅料，制作成包子或饺子的形状，放进土灶大铁锅里猛火蒸煮半个小时左右，一个个清香翠绿、香喷诱人的艾粄就可以出锅了。趁热拿起一个，一边哈着烫手的热气，一边将艾粄往嘴里塞，趁着软乎赶紧咬一口，鲜甜甘香的味道顿时布满口腔，苦中有甘。每次吃艾粄时，父亲都能一口气吃五六个。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品尝艾粄的温馨场景，常常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在我的眼前。

或许是因为没有春雨滋润的缘故，今年春天的艾草生长得非常缓慢，如同营养不良的婴儿般，瘦瘦弱弱的，矮矮地匍匐在河畔地面上。若是往年这个时候，这些艾草早已长成10多厘米高的一片茂密的艾草地了。好在艾草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虽是干旱少雨，却依然努力地生长着，青翠嫩绿的模样在枯黄的草丛中特别显眼，令人望见就心生欢喜。

雨水季节过后，田野里蛰伏了一冬的艾草，便开始冒出嫩绿的小脑袋，迎着初春的点滴雨露蓬勃生长起来，以充满活力的姿态出现在枯黄的草丛中。看似柔弱的艾草总会顶着干旱皲裂的土壤，在干枯的草丛中冒出一撮撮嫩绿来。这时候，阳光明媚，春风舒爽，郊野河畔、溪流两旁、荒山田垄，便会陆陆续续出现一拨拨手挎竹篮子、或拿着塑料袋子的女人们。她们低着头、弯下腰，专心细致地扒拉着草丛，从中挑选出鲜嫩青翠的艾草，用手沿着艾草的根部轻轻地一拧，一株株鲜嫩翠绿、气味芳香浓烈的艾草便被摘下来放进篮子里、放进塑料袋中。只是小半天工夫，每个人就可以摘到大半篮子或大半袋子的鲜嫩艾草。对于客家地区的农家人来说，新鲜嫩绿的艾草食法可谓多种多样，可煎蛋、炖汤，可作艾粄、制成艾条，还可煲水泡脚。不管哪一种食法和用途，人们都可以从中体味到艾草苦中带甘、甘中含苦的真滋味，那是农村生活中最真实的味道，也是远在他乡的游子们隐藏在心底里无法抹去的乡愁。

挑食的我从小就不太喜爱吃艾粄，如同有些人不喜欢吃芫荽、芹菜一样，我也是接受不了艾草那浓烈的青草味和淡淡的苦涩味。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生活的磨练，我品味出了人生中的酸甜苦辣，慢慢地喜欢上了用艾草制作的食物。其中，最喜欢吃的当数新鲜艾草煎鸡蛋，做法简单，味道天然，苦中带甘，香喷喷的鸡蛋里夹杂着淡淡的青草味，那是在春天里我吃到的最美味最原生态的绿色食品。

父亲病逝后，母亲也越发苍老了。而我，也感觉到离摘艾草、做艾粄的生活似乎是越来越远了。最近几年清明时节回乡“拜山”时，腿脚不便的母亲再也没有能力去河畔采摘艾草了，每次都是姐姐、嫂子和妻子她们去河畔采摘。采回的艾草也会如往昔一般制作出一锅艾粄，或者煲上一瓦罐艾叶土鸡汤供全家人品尝。只是已长眠于老家屋后岗岭上的老父亲，再也无法品尝到他生前最爱吃的新鲜艾粄了。每每想起，我便热泪盈眶。

今年清明节前，我们再次回到家乡去“拜山”，姐姐和嫂子她们依然去了河溪畔采摘青青的鲜嫩艾草，依然按照传统的方式制作出了香甜软糯的艾粄。开饭前，我和哥哥姐姐一起用搪瓷碗装上两个刚出锅的新鲜艾粄，端放到父亲的遗像前。照片中的老父亲双眼含着暖暖的笑意，一如当年清明时节他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起踏着春光去采摘艾草时的模样。脚下那一株株青青的野生艾草，正迎着和煦的微微春风在摇曳着，慢慢地摇成了一片青翠嫩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