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

■李颖杰

一

今夜雨来了，悄无声息地，就来了。我听着雨，就这样听着，孤静而又喧嚣，久叹而又热忱。

小小地回望，我才发觉走走停停颇久。这一路上来者过客，熙熙攘攘，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发不出一丝声响，只留下我的脚步声在回荡着。我疾步而过，穿过十字路口，左右张望，看着人潮交错，来来去去。

曾遇见很多人，有的真善、有的张扬、有的自我、有的胆怯，我不经意与他们相遇，有过长长短短的故事，有的让我怀念、有的让我心伤、有的让我欣悦。我却在某个恍惚间与他们失联了，一切顷刻间飘散而去，杳无踪迹，像是深秋的叶飘过眼前，随后被秋风送去了远方。待我回过神时，只留下树叶沙沙作响。某些遗留的痕迹提醒着我，他们切切实实地来过，在我的人生中。

那些美好的人和事，终究逝去了，携着种种，长久地去了。那些沉寂的人，流淌在我的心境中，不作声响。不知何时去，也不知何处去，大概是藏得太久，已模糊得找不到结局。只能苦笑几声，然后藏起心底的期望，转头走去。

我认识了很多人，有的彻夜与我交谈，有的日复一日一起走过回家的街巷，有的远在千里却近在咫尺般。我会在某一刻不尽地想念他们，不是想念那个夜晚、那条街巷，而是在那一刻，我才发觉有人曾这样陪伴过我，纵然有长有短，却给予了我真诚、温暖、关切。纵使在第二天清晨醒来，发现他早已离去，仍会深切地怀念。

会再次遇见吗？会吗？再会时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正是如此，相遇才是一件美好的事。在某个时刻会突然记起与他的过往，又在某个瞬间会感叹、释然、放下。

请在某个午后摇醒我。我可能躺在某片野丛中，黄昏的温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心里梦着彼时的午后，一切如梦如幻。

请在某个夜晚跟随我。我可能在寻着某片银光，微寒的月光照着我的衣襟，我踏进湖中，一切清澈如净。

我捧起一片银光，那里倒映着他们，笑着、闹着、奔跑着，追逐着各自的心，我也在其中，看到一个青葱的身影。一切都多么美好，不是吗？

如果终将离别，不必道别，黄昏会相送；如果终将离别，不必悲伤，月色会抚慰；如果终将离别，不必留恋，清风会相伴。

今夜雨不停，我透过窗听着雨声，原来那一次寻常的道别，日后却再未相见。分离也罢，记住那些过往，纵然我们终将远去，远去那个我，远去那个午后，远去那个夜晚，纵然预料不到日后的长离。

二

我已分不清，这是一段结束的开始，还是一段开始的结束。

终于长久地失去了一些事、一些人，消失在我的长河中。

回看起来，仿佛昨日依旧，然而明白那一刻早已逝去。可这对于一个本执着于从过去寻求些什么的人而言，太过残忍。我寻不出什么原因，大概是过去的种种令我获取了一些宽慰、一些踏实。

在一个长夜离开的，永远地、不再留有痕迹让你去找的人和事，此后再无交集。此刻，我该怎么描述内心的波澜？

他们会在某个时刻找上门，告诉我那段彼此日夜相伴的日子是如何的。悲伤时，在我耳边轻语，抚去我的泪痕；孤寂时在黑暗的角落发现我，在我身旁不语。我曾以为彼此的忘却只是偶尔，如今却想那或许是命运的提醒。我那时却并未在意，任其飘过而抛之脑后，置之不理。

如今只能苦笑几声，像是有什么从我心上被剥离。纵使以前如何美好，却被分离得如此干净。应该悲伤吗？还是难过？可也不尽是，约莫着是灵魂的叹息吧。

感慨在日后的早晨、晌午、黄昏、垂暮、深夜，我们再不相关。在某个银夜或是黄昏，闲坐在公园长椅时，当我无事可想，无人可念，当我回忆起过往，我大概会想起你，想起他，想起我们曾经如此亲密，形影不离。曾有这样的人，竟长久地令我牵挂与思念，在某个阶段牵动着我的心，改变了我那一小段人生，并深深刻下永久的记忆。

不由得去假设，如果我们未曾相离，会是如何？会做着什么？可如今只能想着他日后会如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遇见怎样的人，会有怎样的故事。

当然，这已经与我无关，我们已在那个夜晚走失了。

遗憾？或许有点，更多的该是对人生的感叹，对命运的不解。明明是我自己在走着，写着人生的每一个章节，怎会如此不如自己的意呢？真是奇怪。

休也，人去已休，至此已休。我深知这次别离后再无相逢时，再无相见日。我祝福着他，期待着他，在往后漫长的日子，纵使惘然也别失去走下去的勇气。我为我曾在浩大的人世间与他相遇而由衷喜悦，也为我在微小的人生中与他分离而不尽感慨。可若回到那天，我依旧会选择与他相识，说出第一句话，开始这段不知是开始还是结束的旅途。即便我已经知道了结局，仍会如此。

这一生，到底有多少次的结束与开始？我们永远不可能知晓，这是一段结束的开始，还是一段开始的结束。

今夜我坐着，雨突然停了，我亦释然，像是放下了某些沉重的事物，身心变得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