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节
■吴聚平
正月十三,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灯节。中午时分,我吃过二伯家的灯酒,到祠堂旁看几位村人为晚上的追龙活动准备竹子。村里的老锣鼓手,正在给年轻一代传授敲锣打鼓的要领。多数熟悉敲打的老鼓手这几年都陆续走了。
以前的年总是漫长,过了灯节,年才算是正式过完。这一日之后,一切冷清下来,出门的出门,上学的上学。有妇人备着油果到田边烧干枯的杂草,等待开春耕。
因“灯”与“丁”谐音,在注重子嗣的客家人中,添丁便与与花灯相挂钩,自然而然也由村中那些在上一年添了子嗣的人家操办。这三五户人家在年前就商量好了,如何采购花灯,布置祠堂,请人敲锣打鼓等诸多事宜。到了年初九这一日,他们便早早起来,到连平忠信街去采购花灯。以前交通不便利,买花灯的人有时候甚至要半夜就出发,以便赶在清晨将花灯迎接回来。
每年年初九早晨,我还在被窝里迷糊时,已远远听得火药炮与锣鼓响声传来。于是,一个激灵起来,跑到村口,往高寨桥的方向接花灯去。
等我赶到时,两旁已站满了村人,一个个迎颈而望。
“花灯到哪了?”
“近了。”
突然,在那锣鼓队的后面,一个红色花灯像位新娘子一般,正被人高举着一步一摇向村庄靠近。于是,人群激动地朝前挤了挤。
花灯一步步走近的时候,两边的人家将早已挂好的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热烈地迎接花灯进村。花灯经过村口,向祠堂走去,小孩子们一窝蜂追在后面,直到看着花灯被一根粗绳吊着,挂在祠堂大厅的上空。在花灯的前面,香火炉正熊熊燃烧着,映照着花灯的红。
迎回来的花灯要在祠堂里一直挂到开灯晚。
开灯晚“追龙神”是在天黑以后,族中男女老少手持竹筒在祠堂前上火水(柴油)。这时,锣鼓喧天,火光重重。于是,这民俗活动留给我的最大回忆便是那浓重的青竹混杂火水的气味。遇上天冷,是一边抖着一边莫名被声光色挟持着,跟着长长的队伍往龙祖山出发,队伍绕过每一户人家的门前,都燃鞭鸣炮迎接。有一两年路过我家,却不知因为什么父亲没有燃放鞭炮,我毕竟是小孩子,心内暗自难堪。举着火把的长龙一直浩荡向前,开始爬山。村庄里的山,既承接了人们对新生的欢迎,到最后也将承接他们最终的去处。火的长龙爬到了龙祖山顶一个圆盘处,在那儿转圈,鸣炮和放烟花。我既兴奋着,又禁不住恐惧和颤抖。
追龙队伍下山的时候,走的是村庄的另一边,那边的人家依次迎龙下山。队伍一直绕回祠堂中央,火把跟着进去,开始抢灯。年轻的男子,莫不以抢到花灯上的灯仔为荣。有人控着花灯的吊绳,一上一下,让这些年轻人想尽办法,往上蹿跳,凭实力激烈地抢着。
抢下的灯仔,要一一送到往年娶了新娘子的人家中去。那些人家已提前摆满炒花生、瓜子、糖果、饼干等小食,斟好茶,迎接送灯队伍的到来。迎灯的人家不仅要热情,还得客客气气,因为送灯的孩子是要“闹灯”的。他们蜂拥而上,把茶点抓到手里或装进袋中,再去抢主人家的利市。这利市不会很大,但是个好意头,于是个个以抢到为乐。一番闹腾过后,迎来的灯仔,就挂在了婚房的花帐前。
小时候,送完灯回到家已经不早了,但灶房里总有一盏黄灯等着我们这些孩子。我把满身的火水味和口袋里的战利品带了回来,祖母坐在灶房黄灯下,看着我抖抖擞擞掏出几个炒花生,让我赶紧洗漱一番上床。
于是,一场从年初九迎花灯到十三追龙的上灯活动才算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