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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气

2023-11-13 16:04:41 来源:

■吴聚平

母亲每年夏忙会回来看我们一次。刚回来前两天,对几个孩子总是和颜悦色的,还赦免了我们一应的家务劳动。过几天,当她被繁重的农活折磨得越来越疲惫,白皙的皮肤也晒得黝黑下去——丝毫看不出到过城里的样子时,她就开始变得烦躁了。于是我们做的一应事情,她都要挑剔几句了。秋稻下田过后,她赶到二婶家去要了些红薯苗,催着父亲犁开屋前屋后两块地,把薯苗插下去。“多多少少种一点,到年尾来也有得吃。”她是这样说的。

薯苗刚插下,母亲就离了家。

红薯苗很好存活,是贱种就能生的。猪为什么喜欢吃红薯,也许猪和红薯一样,也是贱养的。

薯苗长起来后,我们又慢慢适应了母亲不在身边的生活。

过了十多天,薯地上长出一片新草。于是我们在周末拿锄头去除草,也会因此锄掉一些薯苗,然而大概率是存活了下来。

十月收稻谷过后,红薯就可以挖了。在一层薄土下面,用锄头一挖,“泥落薯出”,一股股,一串串,大的小的,一个是一个,令人觉得可爱。但是我们去挖,总是不易于把握力度,常把完整的一个红薯砍成了两截。也会把一些个头小的红薯漏在地里。等到寒冬腊月,地里连一根青草也找不到时,八十岁的伯婆就会挎着一个篮子,走到番薯地里去捡漏。我所记得的是,风常把她的头发吹到干瘪的嘴边。

我们挖出来的红薯,像一堆“散兵游勇”,甩掉泥沙,被抬回倒在了南厅。南厅的木窗子外有阳光射进来,照在红薯堆上,红薯便一点点糖化了,甜得发腻,正符合小孩的口味。

这样冬天的时候,我们早上吃红薯,中午吃红薯,晚上吃红薯。

蒸熟的红薯,味道一半像猪食,烂絮的,一半像蜜糖,奖赏的,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整个冬天里。放早学后,太阳艰难地在雾气中爬了起来,孩子们跑出操场,用嘴巴呵气,在操场一角或跳绳,或捉步子,或打单杠。

我打了两个单杠,便和小伙伴往家走。早上那层白霜已经一点点在阳光下融化了。冷却丝毫不减,这样的冷最容易被手指尖和脚趾尖感知,它们是刺疼的。

经过水塘时,发现塘面结了一层薄冰,像一面玻璃面。我和芸姑拾起路边的石头,打到冰面上,“咔咔”,薄冰裂开成好几面“玻璃”。

回到家时灶和锅是热的。父亲出门前把饭菜炖在一个大锅里,铺了好几层,我们从上到下一层层拿起锅中食物,先拿第一层的肉汤,再拿第二层的饭,最后才到锅底垒着十几根红薯。剥两根红薯先暖暖胃。

放在南厅的红薯,晒得逐渐糖化,出了水,逐日失去了生命,只剩下一堆物。这物煮熟了是甜烂的,还有半截是黑苦的,往往在地里就已经被虫钻了。于是那半截黑苦一扔,扔到猪兜里给畜生吃。猪不仅吃红薯,也爱吃薯叶,薯总是让人想到与猪相关的一切。

薯气也由此而来,它是对笨拙与呆傻的戏谑。

猪吃了红薯,长得一天比一天肥。人吃多了此物身体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一开始是胃的鼓胀,慢慢整个身体也不知不觉发生鼓胀。这食物的淀粉与糖分不知不觉注入到一个个躯体里,使得他们发胖而不自知,还以为是身体好了。

阿玉嫂说话总是笑嘻嘻的,叉着腰,肚子微微鼓起来。阿玉嫂老公在外面打工,她带着三个孩子在家里,便种了很多的红薯,到了冬天他们家也是一天到晚吃红薯。吃多了红薯的阿玉嫂肚子鼓得更高了,裤头的扣子绷得紧紧的。爱开玩笑的男人,就常常打趣,把阿玉嫂恼得又笑又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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