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由命
■陈振昌
一
元宵闹花灯的街市就在眼前,那里的夜空,已经通红一片,明亮一片。可就在临街市的一处地方,尚可儿却迈不开步了。不期而遇的美轮美奂,让她双腿钉在了那里,瞪大了双眸。
那是一面石砌的墙,砌得已高于人头了。砌石的人离开脚手架,立在墙的前面左瞧右看,上看下看。可儿从旁路过,原本无心,瞥了一眼那堵墙,正准备朝前赶路,忽然感觉不对,遂又倒了回来。一看,心里暗暗称奇:一堆乱石,盖房砌墙,居然可以砌成一幅硕大奇妙的画。借着月色和街市里投来的微弱的光影,可儿看清楚了——这是一幅睡莲图。仔细再瞧,画中有画:有苍鹰展翅,有玉兔听乐,有白鹿奔驰,还有牡丹玫瑰兰花在枝头绽放……可儿感觉不可思议,脱口而出:“太美妙了!”少年听见喝彩,转过身来,见是一玉人在观看。也只是瞥了一眼,心里也暗暗称奇:如此美貌女子,可曾见过?惊鸿一瞥,良久方回过神来:“蒙小姐夸奖,不胜荣幸。小姐可是知音,千百人路过,并未有谁驻足,更无感叹。”
月光下的少年,虽身上、双手沾满灰浆,但气宇轩昂,双眸传神。可儿窃喜,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遂闪过一道主意:不去逛元宵了,好生和这少年聊聊……
二
品茗待客后,员外带少年来到了后院。后院是一处空旷平地,偌大,极目处,与苍翠绿荫山坡相衔接。员外对少年说:“少年英才俊逸, 我想在此建个庭院, 名字都起好了,叫赏月轩。请来过一尊又一尊的建筑大神,他们的构架,都不甚合吾意,不知少年有何建议?”少年闻言,礼貌回应:“足下还是称小生石磊吧。您是尊长,少年才俊之谓,在下实不敢当。”员外笑笑:“好好,那就依你,不拘礼。”石磊道:“好。蒙尊伯抬爱,我就献丑了。既是建造庭院,自然离不开一个水字。有道是‘风生水起’,水之重要,毋须多言。请问员外,山上可有泉眼乎?”员外道:“有好几处。”石磊说:“那就极妙。涓涓细流,可以成河。流泉在上,园林在下,生生不息,万物葱茏。”说到这里,石磊伸手请员外移步,来到这山坡最高处。石磊说:“我目测了一下,把周遭流泉引到这山顶上,山顶与地面距离大约有十六七尺,落差不小,飞流直下,天然一处瀑布啊!
“至于亭台玉榭,假山池塘,曲径回廊,自然要以赏月为要义。”少年侃侃而谈,“足下这宝地,正坐东南,月从东山起,月移我移,月走我走。池塘环环相接,曲径处处相连。人在月影下,花影人相随。赏月轩,就名副其实了……”
一番指点江山,说得员外频频点头颔首。他心中暗暗称奇,这才真叫高屋建瓴。但女儿就随在左右,便不敢过分喜形于色。他有自己的苦衷,决定与这少年单独谈谈。
三
员外把少年请进书房。正是元宵翌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挂中天,把整个书斋照得书味十足,馥郁典雅。
“实不相瞒,小女已许配了人家。”员外开门见山。正待往下叙述,员外发现,那少年惊得脸已变色,呆滞木讷,员外慌忙向前:“石磊石磊,你莫要慌张,听老夫把话说完。也许,你和小女,还真的就有缘。”
这话起了作用,少年立马缓和了过来,不再那样失魂落魄。
真是性情中人啊。员外心想,愈发喜欢这少年了。
员外把实情说了——
原来,尚员外本名尚亦鸣,与秦淮河畔一员外——许怀年是至交,虽一在南京,一在广州,可两人都饱读诗书,情投意合,不慕官名,不求显赫荣华,但求自由无羁,自食其力,生财有道,问心无愧。多年生意往来,情同手足。许怀年擅画,尚亦鸣善诗书,二人常常在画幅上珠联璧合。也是怪了,十九年前,两人的夫人都有了身孕。对酒当歌,兴之所至,二人说,倘若孩子一男一女,就结为连理,百年好合。尚亦鸣得一女,取名尚可儿,许怀年得一子,取名许谦文。这指腹为婚的戏说就成真了。岂料世事无常,许怀年作一牡丹图巨制,轰动整个石头城,乃至引来南京知府买画,许怀年不允。随后麻烦事不断,两年后,许怀年夫妻双双被奸人所害。那年,许谦文尚不足五岁。后不知所踪。
“我去南京一带寻找过三次了,都说事不过三,我这是第四次前往。如找到了,谢天谢地,老天护佑许家。真找不着,只有听天由命了。想来你们邂逅,相知相爱,也是老天安排。天命不可违啊,石磊,你可理喻?”
只听石磊长啸一声:“天啊!”扑通一下跪在尚员外面前:“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就泣不成声了。他断断续续说道:“许怀年——乃——乃父,我——我——我就是许谦文啊……” 一切都明了了。女婿可受罪了,这许多年来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为的是《牡丹图》,为的是自保。尚亦鸣悲喜交集,老泪纵横。
“唤小姐,唤小姐……快!快……”尚亦鸣如梦方醒,高声叫道。
(本文首发于《精短小说》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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