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岭山里
■川梅
那些乡愁在暗处 隐隐发慌
鸟将黄昏驮进山里,刚好夕阳下山,把黄昏赶往村子,自己爬到鸟翼上,往山坳那边去了。
你站在炊烟下,向着夕阳落去的方向望,望了半天,只望见苍茫越来越胖,胖到让人恐慌。
月亮出来还要等很久,此刻的村子朦朦胧胧,背景也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楚。就连河流,也不敢发出声音。
那些叫乡愁的东西,在暗处隐隐约约。它们知道夜已经来了,没有什么事了,开始慢慢露出头来。
村子边上那条土路
仿佛已是驿道
晚春时节,谁家的鸭子吃饱了野食,像男人一样大摇大摆,喊一声,两边田里女人们就抬起头来。
天上的太阳比鸭子更爱显摆,胆子更肥,在云丛中横着走。把那些云朵一片片撞开,虚幻出很多人间世相。
村头的树上,几只鸟隐在枝叶间,看见没人就偷偷飞几圈。它们的羽毛太过耀眼了,在九岭山里,它们的飞翔是危险的,不飞,也有危险。
那条弯了千年的土路,仿佛已是驿道,在道上过往的人,有的从来的地界来,有的往去的方向去。
真正的海拔
在苍茫中平平仄仄
黄昏深了之后,夕阳就把山峰的影子推倒在田亩上,让父亲用晚归丈量山的海拔。
在山的海拔上,父亲的影子,也被夕阳推倒,胖大的影子,非常海拔的形状,一直对父亲摇头摆尾的狗,站在了父亲的海拔上。
在九岭山里,到处都是海拔,路边的野花,在蚂蚁眼里比山还高。青蛙蹦得再高,水田里的稻禾,也是够不着的仰望。
山脉顶上,人类从来只是过客。真正的海拔在苍茫中平平仄仄,好像是理性的,又仿佛有不可把握的虚幻。
山里的方圆娘心中有数
村道上,那个赶路的人,模仿本地乡音,模仿得笨嘴拙舌,打问前面的意境。
娘弯腰在路边的菜园里,正跟瓜菜八卦着八卦,听到问路抬起头来,感觉头上的苍穹,更苍穹了。
山里的方圆,都在娘心中有数,脉络清晰,给谁指路,都能指出捷径。那些误入了的歧途,在娘的面前,都可以拐弯。
在九岭山里,娘任意一个动作,都是劳碌命。指路的姿势很诗意,走路的背影,已经显得老态。
萤火虫想看一看
娘梦些什么事情
娘入梦之后,风从九岭山的夜上过,借村头老树发出声音。那声音厚道,仿佛是喊娘的名字,人听不清楚,狗听清楚了。
狗冲着树叫,叫得树的影子摇摇晃晃,树不懂狗的意思,在九岭山里,狗跟树沟通不多。狗从来好色,平常的日子只跟野花交往,跟彩翼的蝴蝶调情。
在九岭山,蝴蝶其实也是会飞的风流,它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恩爱,演绎了很多经典,一到夜晚,就隐约到暗处,不想惹出风月。
狗不叫了的时候,萤火虫点起小小的念想,到娘的梦里去闪烁。它们知道娘一生俭省,梦中从不点灯,想看一看娘在梦里,梦些什么事情。
让家禽们去山上
自由自在
山里的日子,娘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圈门打开,把鸡鸭放出去,把牛羊赶出去,让它们去山上自由自在。
山高水长,这些习惯了山水的物种,不会给主人惹事。它们懂得规矩,安分守己得很,从不越过底线。
平常日子,禽兽们也是出门看天色,进门看人的脸色。时光很慢,它们不计较,再慢,一到时间,也知道晚归到村子里去,山里夜黑,还是在圈里安全。
这些卑微的生命是苟且的,它们依附着农家生活,把苟且的意境,烘托得更加苟且。
娘每天盘算
人世间烟火的轻重
九岭山脉山多,很多的地界人心隔肚皮。从来都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上到山顶,就能看到宽广的境界。
在山里山高水低了一辈子,娘从不计较高低,在山顶上俯瞰风水的走向,在山脚下仰望苍天的虚幻,看到的左右都是世相,都是苟且的内涵。每天盘算的,都是人世间烟火的当量。
山径狭窄,娘过的桥多,走的路更多,对面相逢,娘从没有勇者之心。总是主动让到最边上,留出很多余地。
在九岭山里,很多村子的狗,听到娘的脚步就能听出慈悲,老远就温顺着摇头摆尾,给娘留出更多余地。
时光蹲在水上
慢慢胖起来
娘去宝峰寺,紧赶慢赶了很多山重水复,到渡口了,渡刚好渡他人去了对岸。那些人去寺里烧香,渡就等在那里,没有人摇过来。
娘只好耐下心来等,着急也没用,尘世间,在一条河上等渡,也是一场修行。有的时候一到河边就有渡,有的时候要等很多时光,最后的过往,全看各自的造化。
在人间,时光一等渡就慢了,娘看着它们蹲在水上慢慢胖起来,也没有办法。
渡是看得见的,对岸也看得见,宝峰寺的轮廓也看得见,寺里的菩萨,隔着一条河,娘现在的境界低,还看不见佛光普照。
娘偷偷回头时
黑发就慢慢白了
娘牵着日月上山,山路层出不穷,有些日子就在岔路上赖着不走了。娘不跟它们较劲,独自去体验曲径通幽。
等娘从沧桑中出来,日月已胖得面目全非,对娘爱理不理。在九岭山里,日子耍赖,娘也没有办法。
路边的村子小,风水也很饱满,很多天干地支胡乱搭在阡陌纵横上,理不清头绪,春天在上面风骚一番,秋天也在上面满腔风流。
后来的日月,就跟娘不一条心了,在娘后面拖后腿,把娘的光阴拖得老态龙钟。娘偷偷回头打望,头上的黑发就慢慢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