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峡烽烟映东江

1945年初，美军逼近日本本土、德国投降后，日军为保本土及朝鲜，启动“本土决战”动员，企图将华南日军主力北调华中、华北。为此，日军令驻华南的第二十七师团、波雷部队及第一〇四师团一部北进，同时命驻江西赣州的第四十师团一部南犯，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对此，余汉谋指挥第七战区主力及地方武装展开阻击。在此背景下，1945年5月26日至30日的河源战役，成为抗战末期华南战场的重要军事行动。

河源战役是一场典型的防御阻击战。中国军队以约1000人正规军、不足2000人地方军民，对抗装备80门大炮及骑兵的万余名日军。依托地形与工事，守军经过激战成功拖住日军向赣南集结的步伐，达成预期战术与战略目标。

1 军情紧迫 河源布防

1945年1月，日军制定作战计划：以第二十七师团为北路，从湘东茶陵、攸县地区向南进攻；以第四十师团为南路，从湘南道县、零陵地区向东进攻粤北，再转攻赣南，形成钳形突击，直指赣州。2月5日，日军第二十七师团未遇抵抗进占赣州城，随即继续南侵。

1月中旬，华南日军逐渐逼近第七战区要城韶关。广东省政府主席李汉魂已将省政府各机关由韶关迁至龙川，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余汉谋仍留驻韶关。

4月，国民革命军在华南战场发起局部反攻，对北撤集结的日军实施尾击。盘踞广东省东北部的日军按计划分三路北撤：一路从韶关一带窜犯湖南省境，一路从新丰、龙门窜犯江西，一路从东江惠州、博罗窜犯河源。5月6日至8日，日军飞机不断在河源上空盘旋侦察。

5月23日，日军第二十七师团、波雷部队及第一〇四师团256等部从惠阳等地出发，沿新灯公路北犯，另有一部从翁源、从化方向配合行动，计划占领河源后继续北进，打通至江西的通道。24日，北犯日军在石坝、埔前圩与广东守军保安第二、第五大队接触。原驻龙门剿匪的第十二集团军教导团奉命驰赴河源增援防守。

此外，东江行署所辖第十二集团军教导团和广东守军保安第二、第五大队等部，共同构成多层次的河源地区防御体系。

日军指挥官犬养二郎针对河源城防御薄弱的特点，将兵力分为三路合围：第一路约2000人，从火簕山经葛藤林小路直窜阿婆庙，计划利用江河水涨之机乘橡皮艇强渡北岸，包抄中国军队侧翼；第二路乘坐抢来的20多艘船，沿东江水路进逼，配合陆路进攻；第三路为步炮兵600人、骑兵200人，沿河源至博罗公路（河博公路）北进，直扑河源县城，作为正面进攻主力。

此时河源地区的中国军队兵力配置为：地方武装方面，河源县长马克珊率领抗日自卫队3个中队、1个政警队及群众组织的部分团队，约700人；正规军与保安部队方面，第四区保安司令部下辖保五、保八两个大队约700人，由第四区保安司令黄铮率领；第十二集团军教导团当时尚未入城，于5月24日奉命在龙门集结。25日，继续向河源转进，准备拒止北犯之敌。

双方实力悬殊，因此河源战役打得异常激烈艰难。5月24日前，前方传来紧急情报：犬养二郎已启动进攻，前锋部队已抵达惠州杨村附近。河源方面紧急召开军事会议，议定防守阻击计划：黄铮率两个保安大队赶赴石坝拦截阻击，试图在日军逼近河源前构筑第一道防线；马克珊率全部自卫队在石峡、塔山两处固守，构筑城郊第二道防御阵地。

在自卫队协助下，民众向双下、古竹等地有序疏散，转移或藏匿粮食等物资。5月24日，第四区保安司令黄铮率领两个保安大队抵达石坝（另有资料记载，当日在石坝、埔前圩防守的为广东守军保安第二、第五大队）。此时日军前锋已随北犯主力逼近石坝，恰逢天降大雨，保安部队尚未完成阵地构筑便与日军展开激战。日军察觉中国军队阻击后立即增兵，分东西两翼包抄，以重炮掩护骑兵冲锋。

因守军阵地地形不利、敌众我寡，为避免无谓牺牲、保存有生力量，黄铮下令部队撤退至石峡一带，与马克珊率领的自卫队会合重组防御，石坝一线阻击未能完全阻挡日军北进。

2 激战阿婆庙

1945年5月26日，中国军队与日军在河源城南展开首次交锋，战斗焦点集中于双下与阿婆庙一带——这里既是教导团第三营的预定防区，也是日军第一路包抄部队的必经之地。

第十二集团军教导团增援部队按“先守城南、再固江北”计划部署：第三营由回龙（龙门县西）抵达双下，在城南石峡顶及其以西88高地至谭仙观一线占领阵地；第二营、第一营分别计划在小江北岸、九帝宫至学前坝一线布防，团部设于黄紫涧黄屋附近。

教导团第三营于凌晨3时准时抵达双下，迅速占领阵地并构筑防御工事。上午10时，日军第一路包抄部队（约2000人）在汉奸带领下窜抵双下及阿婆庙附近，与中国军队前哨接触；同时，日军骑兵百余人（第三路正面进攻部队先头）亦抵达该区域，双方当即展开激烈战斗。

面对日军两面逼近，中国军队奋勇抵抗，多次击退日军冲锋。至下午3时许，日军调来轻重机枪及炮火猛烈轰击守军阵地，随后以步兵发起集团进攻。中国军队依托高地工事沉着应战，成功打退日军进攻，日军攻势受挫后暂时撤退。此次战斗，中国军队伤亡士兵17名，先后击毙日军数十人。

战斗持续至下午5时，日军后续部队沿江右岸增兵，正面兵力得到加强，第一路包抄部队同时向中国军队左翼迂回，形成包围态势。鉴于城南多开阔地带、易遭日军炮火覆盖的地形劣势，且敌众我寡，教导团第三营指挥官决定趁夜转移阵地：以第七、第九连占领朱门亭一线掩护，其余部队向江北岸印岗岭转移，避免被日军合围。

3 河源城防御战

5月27日，战斗进一步升级，双方在河源城周围展开多线作战，中国军队依托江北防线顽强阻击，日军则从水陆两路发起猛攻。

凌晨3时，教导团第二营按计划乘坐木船抵达河源小江北岸，迅速在章田至林晚坳一线占领阵地；第一营同步在九帝宫（今九重门）至学前坝一线布防，与先期转移至印岗岭的第三营呼应，形成江北完整防御体系。

凌晨5时许，日军以炮火猛烈攻击朱门亭，随后以步兵发起正面进攻。中国军队依托工事，以机枪火力顽强抵抗，击退日军首次冲锋。上午8时，日军调整战术：一方面沿小江、东江两岸推进，企图包围仍在朱门亭掩护撤退的第七、第九连；另一方面，其第二路水路部队沿东江逼近，配合陆路进攻。

面对日军包抄，中国军队第一营叶营长率第一、第三连及机枪连渡河迎击，于上午9时抵达小江右岸48高地，与日军交战。双方在高地展开激烈拉锯战，反复冲杀至下午3时。日军多次冲锋均未得逞，其位于塔脚的炮兵观测所被中国军队击中，观测员阵亡，日军炮火失去指引，攻势顿挫，死伤狼藉。

与此同时，坚守朱门亭的第七、第九连遭日军炮火轰击，伤亡较大，被迫转移至公园上廓（今上角）一带，与渡河迎击的第一、第三连取得联络，继续与日军相持至下午5时。为避免后续被日军分割包围，中国军队决定整体撤守东江北岸，河源县城外围防线基本失守。

此次战斗，中国军队毙敌百余人，自身阵亡排长1名、士兵39名、负伤15名。战后中国军队重新调整部署：第二营驻守三台山后山下坝林晚坳一线；第一营驻守九帝宫至印岗岭西端、小溪口；第三营驻守印岗岭、学前坝、东埔一线；团部仍设于黄紫涧黄屋附近，形成江北纵深警戒与防御体系。

4 河源城雨夜失守

5月28日至29日，连日大雨导致东江、小江水位上涨，战场暂时转入相持阶段，但日军并未停止进攻尝试，多次利用夜色与雨雾掩护，企图偷渡江北。

5月28日、29日连续两晚，日军分别在双下、九帝宫附近，乘橡皮艇或木船尝试偷渡新丰江，欲突破江北防线前沿。中国军队隔河部队凭借夜色中的火光与水声，及时发现日军动向，集中轻重机枪火力猛烈阻击，两次击退日军偷渡船只，成功守住江北防线，为后续防御争取了准备时间。

5月30日，日军发起全面进攻，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中国军队在多线受敌的情况下，被迫实施战略转移。

当日上午9时，日军兵分三路展开攻势：水路强渡：以机炮掩护木船4艘，每艘船载步兵数十名，由章田上游往下驶，强行渡江北进；侧翼包抄：三台山北端高地出现日军部队，向第二营阵地围击；马鞍山南端发现日军便衣数十人，葫芦坳至木头坑道路有日军300余人迂回，企图切断中国军队后路；河源城郊日军以火力压制江北守军，配合其他方向进攻。

中国军队立即展开反击：第四连及机枪二连一部集中火力扫射强渡日军，当场击沉木船1艘，其余3艘受重创后驶回南岸；第二营占领三台山（今笔架山）邝屋后山、马鞍山一线与日军激战，并调预备队1个连增援。战斗期间，双下日军200余人乘隙渡过高涨的章田河水，向第二营形成三面夹击。中国军队第一连试图从佛子坳侧击日军，但因河水泛滥导致田畴成泽、交通阻断，仅能占领佛子坳掩护，无法有效支援。

至下午1时，第二营已被日军三面围迫，且日军一部从铜锣山向高屋排挺进，河源城日军亦以杉排强渡江北，中国军队侧背完全暴露，防线濒临崩溃。下午2时，中国军队决定以第八连占领天香碉掩护收容，主力变更部署：预备队占领崩冈下至鲤鱼头，对通河源公路实施纵深警戒；第三营占领石龙排至天香碉一线，对通河源大道实施警戒。

至晚间8时，中国军队大部集结于南湖附近，完成战略转移，河源县城随即被日军占领。第四专员公署由河源县城迁至蓝口镇，河源县政府迁往回龙，继续组织敌后抵抗。此次战斗，中国军队击毙日军数名，自身阵亡士兵39名、负伤2名。

综合战报记载，5月的系列战斗中，中国军队共击毙击伤日军200余人（含日军炮兵少佐及第四中队队长、分队长各1名），自身阵亡排长1名，伤亡士兵95名。

另据地方史料补充，在抵御日军进驻河源城的战斗中，军民同心，战况异常惨烈：日军集中火力掩护骑兵向石峡迫进，沿江日军亦调集船只，在龙王角附近登岸向塔山逼进。塔山守军由马克珊率领，兵力至多400人，在日军大举进攻下被迫撤退，日军紧追不舍。守军一路退至仁济医院，在医院门前与敌军展开巷战。与此同时，石峡守军亦被击溃，退至西门城楼固守。至此，黄铮、马克珊所率河源守军全部撤至北岸，固守印岗岭一带。

雪上加霜的是，我方通信电线全被汉奸与日军剪断，自卫队与教导团失去联系。此时日军已沿长堤路迫进，黄铮下令焚毁浮桥阻击敌军入城。教导团余团长所率两个营及时赶到，与自卫队共同固守北岸阵地。但因通信中断，教导团退至西门城楼后陷入孤军境地，随后撤至上角漫水潭，搭乘木筏向对岸撤退时，木筏被洪水冲翻，一营战士壮烈牺牲。

此外，由阿婆庙窜犯的日军前锋100余人，遭到河源陈田民众自卫队伏击。自卫队击毙日军10余人，缴获轻机枪1挺、橡皮艇1只。该路日军后援部队闻讯大举驰援，以密集炮火发起进攻；另有一股窜至山子下的日军集中火力包抄守军后方。林晚坳附近，日军用重炮掩护进城部队，在原浮桥铁桥墩上搭建木桥，大举向江北守军迫进。因敌众我寡、后无援军，中国军队各部被迫撤退，河源县城最终失守。此役日军另折损军官1员、士兵50余名，被缴获步枪30余支、轻机枪2挺；中国军队伤亡30余人。

日军占领河源县城后，设立3个前哨据点以防军民偷袭：城西南角谭公庙驻守30余人；龙王角驻守百余人；石峡驻守两个营，兵力200余人。

5 天香碉战斗

日军占领河源后，修筑工事、架设浮桥，做好攻守准备。中国军队则在广东中部翁源以东及河源城北侧东江北岸地区，阻击分别由曲江经翁源、惠州经河源来犯之敌。

至6月4日，日军已集结3000余人。6月6日21时30分，数百日军分兵两路：一路绕山道袭击天香碉左侧后方（即香车水库高地），一路从正面向天香碉挺进，与中国军队第八连展开激战。第八连腹背受敌、形势危急，中国军队立即派第九连一排增援分水坳隘口，阻击第八连后方之敌。是夜，天香碉被日军突破。

6月7日凌晨，占领天香碉的日军沿河源大道及两侧山路向守军挺进。1时10分，日军包围中国军队分水坳一个排的守军；另一股日军向鸭乸塘窜进，与第九连展开激战，被击退。

6月7日拂晓，数千日军源源不断增援。中国军队派第五连前往阵地增援，同时调第七连、第三连驰赴杨梅坑合击日军。因时间紧迫，中国军队改以第二连占领大平王附近（斗凹山龙王庙），牵制日军推进速度。8时，第一连及机枪一连与其他两个连，先行占领坳背325高地、大斗崠、圆沙岭、屏风嶂一线；9时，第二营（缺第五连）开赴花椒坪至神岗围一线掩护；第三营与日军展开阻击战，至15时经大斗崠转移集结于黄沙塘附近，作为预备队。16时，南湖新圩、老圩的数千名日军携数门大炮，向中国军队大斗崠阵地猛烈攻击，中国军队以迫击炮还击，双方炮战约30分钟。

根据战场形势，中国军队重新部署兵力：472团第二营占领高地亘坳背至大斗崠防线；第一营占领斗凹亘面、沙岭至屏风嶂防线；第二营（缺第五连附第七连）占领花椒坪至神岗围防线；迫击炮排在斗凹后方占领阵地，归第一营营长指挥；第三营（缺第九连附第五连）为预备队，部署在黄沙塘附近。

6月8日0时，数百日军分兵多路向中国军队大斗崠472团苏营第四连阵地袭击，双方展开激烈攻守战。因敌众我寡，守军阵地陷落。中国军队发起逆袭被日军击退，随即以第五连增援反攻，并令第一营派队协击。

6月8日黎明，第五连抵达沙竹薮。当时数百日军携数门大炮占领大斗崠，向斗凹防守阵地发起攻击，突破阵地后继续挺进，与大斗崠日军合攻沙竹薮第一营及325高地苏阵营地，并以密集炮火轰击。激战至8时，中国军队因地形不利，转移至黄沙塘附近。

与此同时，第二营与日军骑兵及便衣数十人遭遇，阵地被突破后向灯塔附近转进。8时30分，第三营占领双江圩、高陂、松圆圩（松源圩）北端高地阵地，掩护收容撤退的友军。11时，后续日军沿黄沙塘、双江圩、高陂、松圆圩一线向守军阵地挺进，第一、第三营奋起抵抗。17时30分，日军窜抵灯塔，与第二营激战。20时30分，中国军队主力分别转进蓝口、西坑、高车、莲塘阁附近，全力阻截日军向龙川东进（当时广东省临时政府迁驻龙川）。在天香碉至灯塔间的系列战斗中，中国军队共击毙日军67名，自身伤亡士兵72名。

日军虽暂占河源城，但原定“快速打通至赣南通道”的目标被粉碎，进攻节奏被拖慢近1个月，为第七战区主力集结争取了宝贵时间；中国军队虽主动转移，但保存了核心战力，后续仍能组织有效抵抗。

河源战役虽因兵力悬殊未能完全阻止日军推进，但中国军队以“梯次阻击、灵活转移”的战术粉碎了日军战略意图，展现了中华民族顽强不屈的抗战意志。

■本报记者 凌丽

■稿件资料来源：《第七战区抗战纪实》（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参谋处编纂）《河源文史资料（第四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