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大师王阳明和山贼池仲容的较量

■王阳明画像

■康熙《和平县志》中的九连山、浰头巡检司位置。

核心提示

王阳明在九连山进行考察，往来浰头、和平等处，“备阅山溪形势，讲求贼情民俗”。与池仲容进行了几回斗智的交锋后，认为池仲容贪婪残暴终不可化，再加上地方官员与乡绅的苦请，更紧要的还是兵部决策：“不许踵袭旧弊招抚，重为民患”，王守仁决定将池部歼灭。

以诈攻诈，池仲容信了王阳明

话说池仲容听说桶冈继横水之后又被攻破，心下更是害怕，便加强了防备。王阳明派人送去牛和酒以示安抚，并观察他们的反应。

这个王阳明，跟以前的官大不一样啊。池仲容觉得无法再隐瞒自己的军备与计划，于是佯向王阳明解释说：“卢珂、郑志高、陈英是我们的仇敌，我们担心他们发动袭击，所以才加强了防备。”卢珂等人原本是龙川归顺的百姓，拥有3000多人的队伍。远近的贼人都被池仲容所胁迫，而这三人却兀自与他对抗，因此池仲容对他们十分恼恨。

王阳明正计划用计捉拿池仲容，便假装相信池仲容和卢珂等人之间的冲突，作出很是担忧的样子。他催促手下抓紧砍伐树木，并以要借道去讨伐卢珂等人的名义，大做各种军事准备。

池仲容部听说，以为官兵真的要去攻打卢珂，又担心官兵会借道攻打他们，既高兴又恐惧。于是他们派人前来谢罪，说不必劳烦官兵，他们会全力自行防御。

正德十二年（1517年）12月15日，王阳明的军队回到南康，卢珂、郑志高等人纷纷前来报告说池仲容必定会反叛，称池仲容等人僭越称号设立官职，现在已经点集兵力，号召远近各巢的贼首，授予他们“总兵”“都督”等伪官职位，让他们等待三省夹攻的官兵一到，就同时举兵，实施他们的不轨图谋；还附上伪造的授予卢珂等官爵的“金龙霸王”印信文书一张，作为首告的证据。

王阳明其实早已通过谍报得知此事，并对如何利用此事有所谋划。因此等卢珂等人到来，他就假装愤怒：“你们擅自领兵仇杀已投诚的人，其罪该死；现在又编造这种无根无据的话，趁机诬陷；而且池仲容等人正派遣他的弟弟领兵来报效，诚心归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说完，便下令逮捕卢珂等人，准备将他们斩首。同时暗中向手下传达意图，让他们派人先去召集池仲容的部众。

当时池仲容的部属正在营中，看到卢珂等人前来告发，本已大为惊恐；又听说王阳明要斩卢珂等人，心中大石放下，高兴地纷纷叩拜欢呼，争相控诉卢珂等人的罪行。王阳明假装下令让他们具状，声称将要他们的同党一并拘捕，全部斩首。早已归降的卢珂，就这样被拷上枷锁，蹲进大牢。王阳明担心他们以为这是真的，派人秘密传话给他们：“兄弟，这只是苦肉计，别担心，只是想要以此诱使池仲容等贼人前来。”同时还让卢珂等先派人回去，集合他们的部众，等待卢珂等人回来后再行动。

同时，王阳明派了能说会道的报效生员黄表、听选官雷济前往向池仲容解释，让他不要因此而产生疑虑。他还秘密收买了池仲容的亲信，让他们在合适时机劝说池仲容亲自前来大营。

20日，王阳明从桶冈返回的军队已经抵达，王阳明举行盛大的庆祝宴会犒赏将士们。王阳明还贴出布告，告诉百姓，如今南赣的贼巢都已被扫荡干净，而浰头的新民也都诚心归化，地方从此可以无忧。百姓们长久以来劳苦不堪，也应该暂时休息，享受欢乐时光。

王阳明随即解散军队，让他们各自回家务农，表示不再征召他们。同时，也让池仲安带领他的部众回去，协助他的兄长防守，并且告诉他，卢珂等人虽然已经被拘禁，但恐怕他们的同党会心生怨恨，可能会进行偷袭，希望他不要放松警惕。池仲安回去后，详细说明了这些原因，贼人们听了都很高兴，于是放松了防备。

王阳明又派指挥余恩带着历书前往赏赐池仲容等人，命令他们不要撤去防备，以防卢珂等人的同党来袭。贼人们听了也很高兴，“王都堂真是信任我们啊。”

王阳明派来的黄表、雷济趁机再次劝说池仲容：“现在官府为了安抚你们，给予你们的待遇非常优厚，你们怎么能不亲自去感谢一下呢？况且卢珂等人日夜都在申诉他们的冤屈，乞求官府拘捕你们。如果官府拘捕你们而你们不去，那就可以证明卢珂等人的申诉是真实的；现在如果你们不待拘捕就主动去，当面控诉卢珂等人的罪恶，官府一定会更加相信你们是无辜的，而认为卢珂等人是骗人的，必定会杀了他们。”

王阳明所收买的亲信也在一旁极力撺掇。池仲容觉得有道理，于是对他的部众说：“要想伸张正义，有时必须先忍受委屈。卢珂那些人的把戏，我须亲自去揭穿。”

于是，池仲容带领他手下的40多人，亲自前往赣州。

赣州过年，池仲容中计被擒

得知池仲容已经上路，王阳明便秘密命令各县调集军队、分头设哨。同时，他又派千户孟俊先到龙川，督促集合卢珂、郑志高、陈英等人的军队。但是，因为要经过浰头贼巢，为防打草惊蛇，又另外准备了一块令牌，宣称要拘捕卢珂等人的同党。

浰头各贼人听说孟俊前来，果然纷纷前来拦路询问原因，孟俊出示令牌给他们看，他们便都叩拜，信个十足，争相引导孟俊出境。孟俊到达龙川后，才出示令牌，部署卢珂等人的军队。众贼人听说后，都以为是要拘捕他们的同党，便不再在意。

一路跋山涉水的池仲容等40人，于闰十二月廿三到达赣州。看到各营官兵都已解散回家，而街市上张灯结彩，演戏取乐，他们便信以为真，认为不再用兵了。但他们还不放心，还得亲眼看到死对头坐牢的样子。他们秘密贿赂狱卒，私自前往探视卢珂等人，果然看到他们被牢牢地锁在牢里。

官军解散放假，死对头坐牢，城中一派准备过年的样子，一切都那么祥和。池仲容大喜地派人回去报告他的部属说：“现在，我们的事情终于万无一失了！”

卢珂坐牢的目的已达成，于是，王阳明连夜释放了卢珂、郑志高等人，让他们迅速回去发兵；同时命令属下的官员轮番设宴款待池仲容等人，以拖延他们回家的时间。

正德十三年正月初三日，王阳明估计卢珂等人已经到家，所派的属县军队应该已经大量集结，于是在庭中设宴款待池仲容等人。

池仲容率领93人在教场扎营，自己只带了几个人入宫谒见。王守仁呵斥他们说：“你们都是我的百姓，却在外面屯兵，是怀疑我吗？”于是把他们全部引进祥符宫，盛情款待。池仲容以为今天仍是吃吃喝喝的无聊一天，喜出望外，更加安心了。

王阳明已事先埋伏了武士，待他们进入后，连同其党羽一并擒获。“大人冤枉啊，我们是真心归顺的啊。”

王阳明拿出卢珂等人所呈的告状书：“卢珂告你们表面归顺，实则等待时机，起兵攻打府城。”经过审讯，他们都低头认罪，于是将他们关入监狱。连夜派人催促属县的军队，约定在初七同时进攻贼巢。

官兵大举进军浰头，初获大胜

于是，知府陈祥兵从龙川县和平都入，指挥姚玺兵从龙川县乌虎镇入，千户孟俊兵从龙川县平地水入，指挥余恩兵从龙南县高沙保入，推官危寿兵从龙南县南平入，知府邢珣兵从龙南县太平保入，守备指挥郏文兵从龙南县冷水径入，知府季斅兵从信丰县黄田冈入，县丞舒富兵从信丰县乌径入；王阳明自率帐下官兵，从龙南县冷水径直捣下浰大巢；而使各哨分路同时并进，会于三浰。

早就收到池仲容“一切顺利”好消息的浰头土匪们，已散处各自的老巢，哪里有防备，骤闻官兵四路并进，都惊惧失措。乃分头而出，进行防御，有精锐千余，据险设伏，并势迎敌于龙子岭。官兵聚为三冲，犄角而前。

“指挥余恩所领百长王受兵首与贼遇，大战良久，贼败却。王受等奋追里许，贼伏兵四起，奋击王受。推官危寿所领义官叶芳兵鼓噪而前，复奋击贼伏兵后；千户孟俊兵从傍绕出冈背，横冲贼伏，与王受合兵。于是贼乃大败奔溃，呼声震山谷。士兵乘胜逐北，遂克上、中、下三浰。各哨官兵遥闻三浰大巢已破，皆奋勇齐进，各贼皆溃败。知府陈祥兵遂破热水巢、五花障巢；指挥姚玺兵遂破淡方巢、石门山巢、上下陵巢；知府邢珣兵遂破芳竹湖、白沙巢；守备指挥郏文兵遂破曲潭巢、赤唐巢；知府季斅兵遂破布坑巢、三坑巢。是日，擒斩首从贼人、贼级、俘获贼属及牛马、器仗数多，其余堕崖填谷死者不可胜计。”

当夜，剩下的贼兵们奔聚到尚未被攻破的据点。次日早，各哨官兵分头打探贼人所往地，分头急击，连日来获得如下战绩：初九日，知府陈祥兵破铁石障巢、羊角山巢，获贼首“金龙霸王”印信旗袍；知府邢珣兵破黄田坳巢；指挥姚玺兵破岑冈巢；指挥余恩兵破塘含洞巢、溪尾巢。初十日，千户孟俊兵破大门山巢，推官危寿兵破镇里寨巢。十一日，知府邢珣兵破中村巢；守备郏文兵破半径巢、都坑巢、尺八岭巢；知府季斅兵破新田径巢、古地巢；指挥余恩兵破空背巢；县丞舒富兵破旗岭巢、顿冈巢。十三日，千户孟俊兵破狗脚坳巢、水晶洞巢、五湖巢、蓝州巢。十六日，推官危寿兵破风盘巢、茶山巢。

“浑水摸鱼”，计取九连余“贼”

接连几天，官兵抓获并斩首了许多主从贼人，以及俘获了大量贼人的家属、牛马和武器装备。然而，各巢穴逃散的贼人中，仍有800多名精锐之徒，重新在九连大山集结，扼守险要地势以自保。

九连山的地势极高，横亘数百里，四面都是陡峭的绝壁；官军无法前进，而山内东接龙门山后的各个地方，还有数以百计的贼人据点。如果官军逼近，贼人必定会逃往那些地方，这有可能会激起其他贼巢的反抗，使他们联合起来，形势将难以控制。然而，山中并没有把守截击的军队，若要从邻近的县城秘密派兵，截断其后路，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到达，时间上来不及。只有贼人屯驻的崖壁下有一条通道，但贼人已经占据了险要地势，若从上往下投掷石头和滚木，官军将难以全身而退。

面对种种不利，王阳明心生一计。挑选了700多名精锐士兵，让他们穿上缴获的贼人衣服，假装是溃败的逃兵，趁着暮色直接冲过贼人占据的崖下涧道。贼人以为他们是各巢溃散的党羽，便从崖下招呼他们，官军士兵也假装与他们呼应；贼人因此产生疑虑，不敢攻击。士兵已经越过险要地势，于是切断了贼人的后路。

第二天，贼人才知道是官军士兵，于是合力冲击。官军已经占据了险要地势，从上往下攻击，贼人无法支撑，于是败退。王阳明预料到他们必定会溃散，事先命令各哨所官兵在四路设伏等待。贼人果然分队潜逃，一一被截获：廿五日，知府陈祥兵覆贼于五花障，知府邢珣兵覆贼于白沙，指挥余恩兵覆贼于银坑水。廿七日，指挥姚玺兵覆贼于乌虎镇，推官危寿兵覆贼于中村，知府季斅兵覆贼于北山，又战于风门奥。其余奔散残党尚300余徒，分逃上下坪、黄田坳诸处，各哨官兵跟踪追击。二月初二，知府陈祥兵复与贼战于平和；初五，复战于上坪、下坪。初八，推官危寿、指挥余恩兵复与贼战于黄坳。十二日，知府陈祥兵复与贼战于铁障山。十四日，县丞舒富兵复与贼战于乾村，又战于梨树。十四日，知府邢珣、季斅兵复与贼战于芳竹湖。廿三日，县丞舒富兵复与贼战于北顺，又战于和洞。廿六日，守备郏文兵复与贼战于水源，战于长吉，战于天堂寨。连日擒斩首从贼人、贼级数多。

三月初三，根据向导等人从四路侦察回来的报告，都认为各巢穴中那些积恶多端、凶狠狡猾的贼人，大部分已经被擒获斩杀，差不多已经清除干净；只剩下张仲全等200多名余党，其中大多数是老弱病残，以及远近村寨一时被贼人胁迫、跟随作恶不久的人。这些人现在处境困窘，走投无路，聚集在九连谷口，呼号痛哭：“本是龙川良民，被池仲容等迫胁在此，与他搬运木石，只因贪恋残生受其驱役。并不曾见阵厮杀，求开生路。”真心诚意地表示投降归顺。

王阳明尚且顾虑有诈，即派遣报效生员黄表前往验证他们的诚意，果然如侦察所报。其首领张仲全等几人诉说了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形。王阳明酌情对他们进行了责罚，并随即派遣知府邢珣前往安抚他们的部众，登记他们的姓名和人数，然后将他们安置在白沙。

至此，浰头池仲容部亦平。

王阳明“克期并力进攻，必使根株悉拔，噍类无遗，以靖地方”，此番用兵，自正月初七起，至三月初八止。通计两月内：

捣过巢穴三十八处，

斩大贼首级二十九颗，

次贼首级三十八颗，

从贼首级二千零六颗，

俘获贼属男妇八百九十名，

夺获牛马一百二十二匹，

器械赃仗二千八百七十件，

赃银七十两六钱六分。

王阳明在平定三浰时，他为这些横死的生命动了恻隐之心。正德十三年2月15日，池仲容部基本平定后，王阳明举办祭浰头山神的活动，并写了《祭浰头山神文》，道出心声：“今此残徒，势穷力屈，亦方遣人投招，将顺而抚之，则虑其无革心之诚，复遗患于日后；逆而弗受，又恐其或出于诚心，杀之有不忍也。”这是告诫其他外逃的盗贼，要洗心革面，真心投诚，不要再害人。

春雨绵绵的三月，已征战年余的官兵思归思耕。那么，官军离开后的三浰等广阔之地，将有怎样的新生与变化？和平县是如何诞生的？请看下期。

■本报记者 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