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里的河源民风民俗
——为河源人记录下了前辈日常生活场景
■民国时期(1930年测图)和平石含村地图。
■徐傅霖早年留影
■本报记者 凌丽
历史上,河源现辖各县区都曾流行一种介于诗歌与民歌(或称山歌)之间的体裁——竹枝词,内容上多反映社会生活、风土人情和男女爱情等,具有浓厚的生活色彩。竹枝词作为记录风土民情的诗歌形式,在河源的流传与客家文化、茶叶贸易、节庆习俗密切相关,为各地各时期县志的民风记录做了更生动的补充。在竹枝词里,作者浓烈地表达了对家乡风俗的赞美和对乡音的珍视,对家乡有着强烈的归属感与文化认同感。
竹枝词与山歌的异同
竹枝词与客家山歌,两者都起源于民歌,都吸收了民歌的常用表现手法,如比兴等,同时运用白描手法,简练明快地描绘出社会万象。客家山歌也善用比喻、双关等修辞手法,能够把人们心中无影无形的思想情感转化为具体可见、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二者在句式上多为七言四句体,结构整齐,语言流畅,通俗易懂,且极少用典,也都大量运用民间口语、俚语和地方乡音,易于传唱,具有浓厚的乡土风味和生活气息。两者内容也相近,都反映了社会生活、风土人情和男女爱情等,具有浓厚的生活色彩。
其不同点也颇为明显,竹枝词起源于民歌,后由文人加工发展而成,具有浓厚的文人色彩;而客家山歌则是客家人的口头文学,运用客家口语,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和独特的艺术风格。
竹枝词在创作过程中,作者会自觉不自觉地融入近体诗的平仄格律意识,使得竹枝词在韵律上更加严谨,因此在形式上更接近七言绝句,语言平易近人但更文雅;而客家山歌歌词结构严谨,但更注重押韵和节奏的自由,虽然讲求押韵,但又会灵活变通,不会拘泥于押韵要求,灵活多变,不拘一格。形式上与七言绝句相似,写作上多用白描手法,少用典故,语言平易近人、朗朗上口。
竹枝词作者多为文人,文人创作时会注入忧国忧民的情怀、情思与文学修养,内容多描写当地的山水风俗和男女爱情,语言清新活泼、生动流畅,民歌气息浓厚;客家山歌则是客家人口头创作的智慧结晶,反映了客家历史文化、劳动生活和民俗风情,歌词注意形象化,运用多样化的修辞手法来表达人的思想感情。
河源现存竹枝词
多为当时文人所作
河源现辖各县区仍保存着一些竹枝词,记录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反映了该地区的社会文化特色和风俗。如清代廖鸣球的《河源竹枝词》《槎江竹枝词》、晚清民国时刁临云的《老隆竹枝词》、民国李永川的《隆岐路上竹枝词》、清代和平县徐旭曾的《兴隆竹枝词》、民国徐傅霖的《石含竹枝词》、曾硕鹏的《和平竹枝词》等。
不同地区、不同作者的竹枝词,描写了当地当时的风土人情,不仅是文学作品,体现了河源各地的历史文化底蕴,更是研究河源地区历史、文化、风俗的重要资料。
清代乾隆年间廖鸣球的《河源竹枝词》《槎江竹枝词》,反映了清代河源丰富的风土人情,如节日习俗、乡村生活、渔业活动、市井贸易、自然风光等。
《兴隆竹枝词》,作者徐旭曾,他站在儒家知识分子的立场上,描述了家乡耕读传家、风土习俗,并批判了客家人洗骸、溺女等恶俗,赞扬了石含民风淳美,无此情弊。
徐傅霖的《石含竹枝词》,作于1937年前后,描述了河源地区下车石含徐姓的历史、村居环境、宗族关系、田间农务及造纸业等情况,透露出作者对家乡的深厚情感。
刁临云的《老隆竹枝词》,通过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春日美景、世俗生活以及作者的个人情感,通过对自然元素与人文景观的描绘,表达了对家乡的深切思念与赞美之情。
他们为什么要作竹枝词?徐旭曾曾有一篇很精彩的讲述。徐旭曾(1751-1819年),字晓初,和平县下车石含人,乾隆壬戌科进士徐廷芳之曾孙、乾隆丙戌科进士徐延泰之侄,嘉庆四年己未科(1799年)第67名进士,被客家学术界尊为客家学的开山鼻祖。
在徐旭曾的《兴隆竹枝词》前,写有一段小序,大意是:我做了个小小的官三年,却已经离开家乡十年了。每当回忆起家乡的某个山丘、某条水流,总觉得它们还在我的家园里。谁说那些景致只适合高雅或飘逸的描绘,我耳边响起的依然是家乡的方言土语。我姑且以竹枝词的形式,来记载和传扬家乡人们的论谈。我说的话,大家姑且听听,这可不是苏东坡那样讲鬼怪的故事;谁清醒谁沉醉,也别去纠结屈原那样的悲情。理解我的人,知道我是出于一片好意;但当我写这些诗偈的时候,哪里又能找到那千层佛面般的深奥呢?家乡邻里间风俗的美好,那些土音土调,说出来的也不可能得罪人。
热爱家乡的徐旭曾,以竹枝词的方式,来表达对家乡的归属感,这不仅是一种文学形式的选择,更是一种对家乡文化的传承和弘扬,也表达了对家乡风俗的赞美和对土音的珍视。他认为,家乡美好的风俗是值得称颂的,而那些土音土调,虽然可能显得粗俗,但却有着独特的韵味和价值,听到的人应该引以为戒,要珍惜和尊重这种乡土文化。
徐傅霖石含竹枝词
徐旭曾的后人徐傅霖(1879年-1958年1月12日),字梦岩,是中华民国时期的重要政治人物、法学家。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在北京成立后,1949年10月他离开广州前往香港,不久移居台湾。
久居外地的徐傅霖,对家乡下车镇石含村魂牵梦绕。1937年左右,时势不稳,正值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夕。这时,徐傅霖写了12首竹枝词,全面而生动地展现了石含地区在1937年左右的自然风光、农耕生活、社会和谐、文化教育等方面的特色。通过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意象,徐傅霖不仅描绘了当地的物质世界,还深刻揭示了人们的精神面貌和文化传统。这些竹枝词不仅是对当时社会生活的记录,也是对地方文化和历史的珍贵贡献。
在这组竹枝词中,徐傅霖首先描述了徐氏望公祠的历史渊源和六世兴隆的景象,以及当地人在文化上的成就,许多名字都得到了朝廷的认可:“望公祠建自明时,六世兴隆分一枝;文物衣冠今济美,许多名字达丹墀(丹墀象征朝廷)。”
第二首继续追述家族历史,展现了南州支派的繁衍和五代同堂的家族繁荣,以及财富分配的故事:“盘古庙前说笑谈,南州支派别三三;簪缨五代同堂茂,拾万家财分九男。”
第三首赞美了徐氏所居地石含村的山水与风水:“石含山水问若何,绿水青山四面罗;漫道山多嫌水少,回环水口有三鹅。”
第四首描绘了村庄的和谐生活,当时并不常见的三姓和谐同居一村,远离城市喧嚣,人们循规蹈矩,诉讼稀少,保留了上古的淳朴风气:“一村三姓共安居,不近城池不近墟;循份人多争讼少,犹存上古旧规模。”
客家人非常重视子弟的教育,第五首即强调了教育的重要性,蒙师经馆培育英才,学生们勤奋学习,不等试期来临才开始努力:“蒙师经馆育英才,立雪斋中桂正开;勤苦功夫当早下,读书休等试期来。”
第六首开始讲述耕种之事,描绘了二月春天的美丽景色,山花烂漫,湖水充盈,春鸡报晓,农民关心耕种:“二月春深风景殊,花盈山岭水盈湖;醒来偶听春鸡唱,谷种耕牛问有无。”
“禾黍桑麻满地生,田翁早起各催耕;一年两季收成候,饱听村村打稻声。”第七首展示了田间的丰收景象,禾黍桑麻茂盛,农民早起催耕,两季收成,村庄里打稻声此起彼伏。
第八首描述了秋收后的庆祝活动,用鲜鸡美酒做禾圆,庆祝丰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鲜鸡美酒做禾圆,黍角香生口角边;秋报春祈无限好,暖衣饱食乐丰年。”
和平纸业历史悠久,民国时更是销路甚广。第九首即说到人们除了耕田还耕山,立夏时节扦竹麻,新纸质量好,反映了当地的造纸业和农耕生活:“耕田以外又耕山,扦竹麻逢立夏间;共说今年新纸好,几时去卖几时还。”
第十首描绘了深山中的自然资源和牧童樵夫的生活,黄昏时分唱歌归家,充满田园诗意:“寨名狮子又飞龙,一望深山笋蕨肥;牧童樵夫常往返,黄昏时候唱歌归。”
靠着江河的村庄,鱼是重要的食物。现在已不常见的鱼梁,民国时仍然遍布各村:“江广河边古渡傍,一河几处有鱼梁;年年大雨淋漓候,无数鲜鱼唤客尝。”江广河边的古渡和鱼梁,大雨后鲜鱼丰富,吸引客人品尝,反映了当地的渔业和市集生活。
最后一首对上述内容作了总结,赞许乡村的勤俭风尚和丰富的物产,特别指出许多田家都是读书家,强调了文化教育的重要性:“村乡勤俭不奢华,处处田园物产嘉;放眼人烟稠密际,田家半是读书家。”
这12首竹枝词是一个整体,不仅是对当时社会生活多方面的记录,也是对和平下车地方文化和历史的珍贵再现。
乾隆年间的河源城“幻灯片”
清乾隆年间上城人廖鸣球的两组竹枝词,描写城市生活,也是别有趣味。节令、物产、农功、风俗、八景,俱跃然纸上,仿佛看着一组组“幻灯片”,生动异常。
《槎江竹枝词》便有几处说到槎城年俗,如“木汤浴罢醉屠苏,楚楚衣冠贺道途。几日拜春娇客到,三元一品唤提壶”,描绘的是除夕时节的景象,人们沐浴更衣,贺岁道途,迎接新春佳节的到来。
元宵节前后,槎城“连天箫鼓闹城东,结彩争迎天后宫。淡扫娥眉青掌扇,盘龙高髻小鞋红”,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天后的崇拜和迎神赛会的盛况。
槎城临水,水道四通八达,关于江上风景、水上风俗的,亦有描述:
“龙津渡口月浸波,夜夜更阑唱水歌。此调凄凉何处起?隔江无数疍家婆。”这首描绘了龙津渡口夜晚的水歌场景,这些凄凉的水歌由隔江的疍家女子所唱,反映了水上人家生活的不易。而更小的船上姑娘,则是“三三鱼艇自江湄,小小艇姑绿簪垂。鸦叫斜阳催晚渡,低声哥嫂把桡移”,可以想见,彼时天真无邪,未知生活之苦的小小艇姑,未来也许依旧活成前辈唱着凄凉水调的疍家婆。
“斜风吹雨打渔艭,厌看波光手掩窗。尾尾鲥鱼循水下,郎今船在虎头岗。”反映了水上人家夫妻别离的小场景,更见得相思之苦。
靠水吃水,在河里讨生活的人们很多。“宝江春水涨飞花,小艇无篷乱似麻。网得鲥鱼当夏卖,沽来双酒醉渔家”,形象地展现了宝江一带的渔业生产和渔家的生活状态。而老城胜景之鳄湖,当时也有不少水产资源进入市场:“鳄湖环郭漾清波,万尾潜鳞动碧荷。记得年年十月朔,家居湖背捕鱼多。”
廖鸣球还写了槎城的一些商贸活动。“鹿湖茶盛钓鱼坑,顶好香如雀舌烹。山客贩来三月候,老城卖遍过新城”,反映了茶叶贸易的繁荣,山客将茶叶贩运到河源县城,然后在老城和新城之间进行销售。
“邹家园里画成行,薪市人来各自忙。价定指知庐一所,一肩挑去卖柴郎。”描绘了柴薪市场的交易场景,薪市人各自忙碌,价格谈妥后,卖柴郎便挑着柴火离去。
“化龙桥上日初浮,贩果人多七月秋。梨子荔枝都上秤,论筐携出卖番榴。”则展现了水果市场的热闹,七月秋时,化龙桥上聚集了许多贩卖水果的人,他们将梨子、荔枝、番石榴等水果论筐卖出。此外,社子前的栗子、下郭(今下角)的笋、城西的生菜,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廖鸣球的笔端。
“十字街头闘药材,金银花已傍春开。贫妇手携麻布袋,爱钱争向岭头来。”反映了当时街头药材贸易的繁荣和贫妇们的生计方式。
此外,廖鸣球还描写了槎城婚俗、乡村生活、市井贸易、渔樵生计等,生动地为各时期县志“风俗”或“民风”一节作了更详细的补充。
那么,县志中是怎样描写河源人的民风的?“民俗尚农重谷,习于勤劳。业农者一岁两举,而冬春之交多种二麦,几无间隙。或习贸易,或习技艺。居市趁墟,亦营营终日,其佣工之人得值甚微,竭手足之力,率不能畜其妻子,幸薪米不贵,食力者犹可糊口。民间妇女与男子均劳苦,采薪运水者不绝。有襁负提孩任肩担之重者,习以为常……”(同治《河源县志》)相形之下,这一首首竹枝词,像一张张实况照片,更为真切与亲切,为河源人记录下了前辈日常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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