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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还有桐子花

2024-03-14 13:06:19 来源:河源日报

■符纯荣

“叫你穷人莫要夸,三月还有桐子花”。小时候,当一场倒春寒即将来袭,村里人便喜欢说起这样一句谚语。幼年懵懂,不知何意,后来听村里老人讲故事,才算弄明白它的意思。

故事说的是,从前,一个立春的日子,阳光明媚,暖意融融,地主家的长工也一改往日愁容,变得心情大好。地主问他遇上啥好事了,长工开心地说:“对我来说,冬天最是难熬。现在开始暖和起来,我也就不用再受冻了。”地主听后冷冷一笑:“叫你穷人莫要夸,三月还有桐子花。莫高兴得太早,后面还有二十四天的倒春寒呢。”

随着年岁渐长,对于巴蜀大地流传甚广的这句农谚,又有了更深的体会。古来民间多疾苦,除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自身无从掌控的潦倒命运更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人们身上,难以看见出头之日那一线曙光。

一句古老而形象的谚语,看似简简单单,实则蕴含着苦难深重而又无比漫长的农耕进化历史,闪烁着辨识度极高的智慧之光。

口口相传的农谚或童谣,除了朗朗上口、别有趣味,更重要的是浅显易懂、意味深长,伴随着人的一生,供人揣摩、体验和回味。

桐花开时别样美,白瓣红蕊笑春风。古往今来,文人雅士喜欢附庸风雅,对于感时应景的各色花卉自然情有独钟,桐花亦是用来表情达意的上佳喻体。作为一种自然时序的物候标记,桐花开在春夏之交,是春之“压尾”和春逝的预报,此时寒意复返,人体感知的凉意便和跌宕错落的人生际遇、情感波澜结合在一起。因此,描写桐花的唐诗宋词,多为表达文人的落寞寡合以及雅士的自惬自洽情怀。

唐代诗人权德舆以“自叹清明在远乡,桐花覆水葛溪长”为句,描述自然景色的壮丽,凸显自己对远离家乡、无法享受风物的遗憾和痛苦。曾任通州(今达州)司马的中唐诗人元稹,描绘过“风吹笋箨飘红砌,雨打桐花尽绿莎”的变幻无常,也说它“年年怨春意,不竞桃杏林。唯占清明后,牡丹还复侵”,借喻桐花身处桃李和牡丹这几大“美人”花期夹缝的生存现状,表达生不逢时的尴尬,抒发对某段爱情机缘错失的喟叹。宋代诗人陈藻则在“土宜辞荔了,村坞尽油桐”一句中,观察到故乡不种荔枝而油桐树却随处可见,流露出对于时光远逝的无奈和回归故土的向往。

与前几个例子不同,李商隐的名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完全脱离了忧戚沉郁之气。诗中描绘了一幕桐花浩繁无际的壮阔景象,同时,借雏凤鸣声比老凤更加悦耳来喻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以发自内心的赞美,让诗中的少年才俊形象跃然纸上。

古诗词里,油桐花开得热烈,今人借此喻情的文字亦不胜枚举。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现代派象征主义诗人戴望舒的代表作《雨巷》,虽然不是直接描写桐花,却写到了与桐油密切相关的油纸伞。可以这样说吧,如果没有油桐,没有油纸伞,就没有丁香姑娘的愁怨和充满东方情调的旷世浪漫。

谚语和诗句里的桐花,学名叫油桐花,主要生长在南方,尤其在气候温润、物种多样的祖国大西南山地,更是颇为常见的树种。油桐树耐干旱、耐瘠薄,可高达十余米,树皮呈灰色且平滑,树冠成水平展开,枝叶阔大、浓密,果实内部有桐籽三至五颗,是制造桐油的来源。油桐花主要为白色,下方有淡红色脉纹,中间是黄色花蕊,白瓣、红心、黄蕊,色彩斑斓,花形漂亮,煞是好看。在山的高处,它们的五片花瓣犹如留声机喇叭一样散开,那放声高歌的姿态,仿佛要将春天的激情与梦想尽情释放。

在南方山岭河谷随处生长的油桐树,看似普普通通,其实极不平凡。其树干木质细腻、纹理清晰,可作建材、家居板材之用;其树冠翠绿硕大、花开繁密,有极强的观赏性;其树皮可用于制胶,果壳可制活性炭。此外,其根、叶、花、果均可入药,药性味甘、微辛、性寒、有毒。其中,油桐根有很好的驱虫作用,亦可治疗食积、风湿、水肿等疾病;油桐叶有杀菌功效,外敷可以治疗疮丁、癣疥等皮肤病;油桐花有很好的生肌、解毒功能,可用于治疗烧烫伤等外创疾病。

当然,油桐最主要的价值是通过榨取桐籽果实提炼油料。由于桐油的大量使用,提升了工农业生产和人们生活水平,也推动了时代的发展。

对于油桐,我是很有感情的。

老家罐子坪位于山坳,屋门前的山塆,屋后的坡地,四周的山梁上、林子里,随处可以见到油桐树较为丰茂的身影。尤其在险象环生的崖壁之上,总会有那么一两棵油桐树傲然生长,那苍劲枝条稳稳托举着葱茏叶片,无论酷暑烈日,还是寒冬霜雪,一年四季都显得精神抖擞。

油桐树不仅仅是一棵树,它也是我童年的伙伴、温暖的避风港和流连忘返的乐园,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放牛割草的间隙,我们喜欢在树下追逐打闹、玩游戏,或爬到树上摘桐果,向远山瞭望。由于生性顽劣,我常常将自己碰得头破血流,偶尔也出现烧伤、烫伤的情况,母亲便拉着我坐在煤油灯下,用柔软鸡毛沾上桐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面。与母亲一样,桐油性情平和,给予伤口的是细致入微,传递的是亲人的温暖和疗愈的力量。

油桐树叶片阔大,宛如农人厚实的手掌。在嫩苞谷长得饱满的夏天,家家户户都要摘一些嫩包谷回家,以石磨碾成浆状,用来蒸馍馍、炸粑粑。上笼蒸苞谷馍馍,需要桐子叶的配合才算完美。做馍之前,母亲安排我先去摘回一大把桐子叶,将它们洗净后摊开,然后分别舀入一瓢苞谷浆,再将桐子叶以对折方式包裹妥当,最后轻轻放入蒸笼。一通大火蒸上半小时,当水汽滋滋滴落、香气隐隐弥漫,早就成竹于胸的母亲便说一声“好了”,随即果断揭开盖子。刹那间,一团浓白雾气冲向空际,一股嫩苞谷和桐子叶混合的甜香迅速飘散开来,直入心扉,令人陶醉。

桐花开时,正逢春寒料峭。与其它花朵大多优雅轻盈的姿态相比,油桐花的性情明显更为大胆、热烈,它们将白色花瓣尽情展开,连粉红脉纹和粉黄花蕊也敞露开来,不开则已,一开就是一簇、一树、一大片,像是抓住机会对行将远离的春天进行最后的表白。而那几天的气温也特别低,一阵风刮过来,就像给人的脸颊、脖颈狠狠扔刀子似地。

十二岁那年,正是春耕农忙时节,人们在山塆里扶犁赶牛,忙着松开板结一冬的土地。都说春雨贵如油,在这田土喊渴的紧要关头,却连着多日无雨,村里只好打开唯一蓄水那口堰塘,依次给各生产队供水。堰塘位于老家背后的山崖顶上,距离生产队需要灌溉的田地尚有很长一段距离,为了保证走在路上的水不被别人偷偷引走,母亲特意安排我彻夜巡检和守护。对于这个重要任务,我们谓之“守水”。

那个夜晚实在太寒冷了,我们克服整整一夜的春寒考验,确保了水源汩汩不绝,让焦渴土地由此找回丰润的希望。

当天色逐渐亮堂起来,我们才发现,顺着沟渠前行的,除了那些潺潺有声的流水,还漂浮着许多白里透红的花瓣。原来,一夜寒风吹拂,崖畔开得正盛的油桐花纷纷扬落,不经意间,竟然汇成一幕流逝的风景。堤坎上,沟渠中,野地里,散乱的油桐花这里一朵、那里一瓣,无语凝噎和凄惶无助的样子,撼动人的心魄。脚下,一泓清泉沿着狭窄渠道淙淙流淌,水面漂浮的许多油桐花,仿佛一支带着使命的小小船队,正在驶往遥不可知的远方。

顺着沟渠行走,只要见到花瓣搁了浅,我们便重新放入水中。没过多久,浩浩荡荡的曼妙身影,又汇成一幕壮观的景致。此时,在我们心中,这些趋于消沉的可爱精灵都已复活,它们将要抵达的,是花朵般绽放的童年旧梦,是梦想般美妙的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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