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榜名英”巫三祝霍山抗清
■《下塔村志》中的巫三祝。
■明崇祯元年戊辰刘若宰榜,龙川巫三祝与永安黄鼎臣为同榜进士。
核心提示
在整个明代,龙川县只出了一位进士巫三祝,那已是明朝末年。个人命运,与国运息息相关,若在太平盛世,学问、胆识、器宇、能力俱佳的巫三祝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巫三祝,字疑始,由拔贡于崇祯丁卯、戊辰两年间联捷举人、进士,初任职即抗疏龙川陋规,奉旨禁革;任四川富顺县令时,平寇有功,钦赐金鼎。分校乡闱,所得皆名士;入觐疏奏富邑三大弊称旨;继任福建福安知县六载,士民爱戴立祠。升户部主事,迁员外,不久乞归奉养老亲,晨夕率诸弟定省,至老不倦。孝友敦厚,乡里服其盛德。清军入关后,聚义于霍山,立寨山间,相率死守,据险守隘,百里之内从之者有数十寨。清朝骑兵抵其寨下,望而不敢入,相率引去者数次。晚年筑彩云书院于霍山。著有《蘧园集》《霍山志》诸书,天文地理咸有笺注。享寿八十。
巫三祝降生时的传说
南宋始兴年间(1131年至1162年),大一郎携七子入粤,为巫氏入粤始迁祖。大一郎六子仕敬之次子巫禧,生于南宋淳熙元年,由福建永定迁曲江转徙兴宁罗岗洋塘落居。其后裔世杰公肩挑杂货担到龙川各地走卖,发现大塘和下塔很有特色,请了地理先生来看,最后选择了在下塔开基。由于巫氏财丁两旺,住在下塔的陈、李、张、骆、蓝等姓氏,因多种因素,有的将房屋、田地卖给巫氏,有的迁居外地,下塔渐以巫族为主。
万历癸卯科(1603年),巫氏有名子肖者中式举人,先后任顺德、增城儒学教谕及江西新余知县,享寿八十。巫子肖为人孝友廉介,生有8子,长子即巫三祝。
民国龙川邑人张镇江曾说:“我邑人物以文章气势重一时者,自韦昌明、王汝砺外,唯巫献一先生。”
巫献一,即三祝,号疑始,谥文庄。其母刘氏,龙川县赤光镇人。传说,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刘氏身怀六甲产期将近时,曾因事回到娘家。眼看刘氏即将临盆,有人对刘氏一族说道:“刘宅大吉,但要是有外姓人在这里出生,元气就会泄露出去,刘家难以发达。”刘氏家族听信了,纷纷表示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想要谋害刘氏和她腹中胎儿,将刘宅围得密如铁桶。
危急时刻,刘氏记起宅后有一片密林,并记得通往外面的路。于是等到刘氏族人夜间疏于防守之时,她悄悄地穿过一个洞,抱着刚刚出生的长子,穿过密林逃回了夫家。后来有人屡次欲塞堵此洞,总是不能牢固,甚是奇异。
巫三祝小时聪颖,十岁能文,十四岁即入学补廪。天启丁卯(1627年)中式举人,次年联捷崇祯元年(1628年)进士,时年34岁。
任官吏部上疏痛陈龙川妨民陋习
巫三祝在龙川读书时,他就留心邑中政事,对民生苦难记挂在心里。他初任官即任吏部观政,获得了向皇帝进言的机会。他向皇帝朱由检上了《陈蠲除额外横差扰民疏》,痛陈徭役以及额外增加的横差给龙川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他首先陈述明朝开国之初就设立的“徭差之制”,因“沿久弊滋”“民苦其役”,设“条鞭之法”。“一条鞭法”在嘉靖年间提出,张居正于万历年间推广至全国,成为明代后期实行的赋税和徭役制度。《明史·食货志》记载:“一条鞭法者,总括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丁粮毕输于官。一岁之役,官为佥募。力差,则计其工食之费,量为增减;银差,则计其交纳之费,加以增耗。凡额办、派版、京库岁需与存留、供役诸费,以及土贡方物,悉并为一条,皆计亩征银,折办于官,故谓之一条鞭。”此本为良略,巫三祝评价曰:“岁有定额,差有画一;上无征诛之扰,下省供应之繁,至今普天下赖之。”
然而,在封建年代,经办官差上下其手,横征暴敛:“近数十年未知作俑其谁,将通邑差银已完在官者,挪入私囊,不复分毫支给,公然法外横征,更将民户照数多寡,额外派差。”民户缴上去的税赋并未交至国库,而被中饱私囊,且另外对民户加征更多差役税赋。这种“重征苛敛,弁髦法度”,非止龙川一邑,整个惠州府皆然。
万历、崇祯之间的龙川邑民,生活艰苦。龙川仅编户六里(明初全国推行里甲制度,“命天下郡县编赋役黄册,其法以一百一十户为里”),人口不多,却有许多差役支使邑民去办,“官府毫不之恤”“取盈正派丁役之银,又更督令充役,按月轮当。无论上官往来,夫马舟楫仪馔帐具,及一切吉凶祠祀事务,悉出其中”。县令的“日用宴会、交际礼仪,或往参府道,雇夫船只帐具,所用下程纸札柴炭琐屑,皆票着从重折纳”。为县令催科的小吏隶卒,也要从中捞一笔,趁机索取。当时龙川知县宋奎光,能“节爱为心,疮痍廑念”,乃能“事从省减,十芟五六”。
原住在龙川县城的居民,还可以跟熟人挪借;那些才搬至城中的乡民,举目无亲,“几褥杯箸”之类的日常用具,要加倍付出租赁费才能置办。穷凶极恶的衙差催促、恐吓,乡民只要能稍缓鞭扑其身,怎么狼狈都要去办成差事。“惟是徭役一至,千金立空”。龙川城中的豪富者或暂可支持,而贫困者未能幸免;而中产之家的衰落最快,“竭数年之蓄,不足供一日之费,而产垂虚尽矣”。就算其家多年积蓄已尽,而徭役仍不能免,“望富豪而称贷,剥枯稿以补偿”,财尽业废,卖子鬻妻,得的钱尽交给官府。
对这种杀鸡取卵式的剥削,巫三祝比喻为“焚田而狩、竭泽而渔”。他曾亲眼看见一户中产人家,家主被拘充徭役,不到两个月,父母妻子离散。巫三祝对此痛心疾首:“夫正粮差饷,奉公完纳,好义终事,国计攸赖,何忍复令剜肉剁肤,以供额外之徭使至此极耶?”
数十年来,龙川人一直在忍受着这样的残酷剥夺。巫三祝虽在官宦之家成长,自小便见着淳朴的乡亲宁愿默默承受痛苦,而不去越级上诉;城中也没有“甲榜巨绅”建言利病、为民请命。上级虽不时申明朝堂相关政策,但因鞭长莫及之故,基层官吏的胡作非为竟未能得到遏制。
年轻的巫三祝初任官,就上了这份事实确凿、言辞激烈的奏疏。
大明最后一位皇帝朱由检,在内忧外患的局势中看到这样的一份奏章,格外动容。他即刻下旨道:“近来府州县官不以恤民为念,票取货物,额外横差,剥吸膏髓,龙川一邑如此,他处可知。这本有关民瘼,仰部即行抚按,通加申饬,如有前项横差扰民的,不时奏劾,从重处分。”
崇祯皇帝的诏书是下了,其情不可谓不深,其决断不可谓不有力,然而实际上,自万历年间起开征的“三饷”,即辽饷、剿饷、练饷,到了崇祯时,数额更触目惊心:辽饷提高了三成,剿饷把每亩田赋加征了六合,练饷更将全国土地每亩加收一份白银。病入膏肓的大明,终于在内忧外患中轰然倒下。
上皇帝疏 直陈富顺县三大积弊
崇祯二年秋八月,巫三祝被派任知西蜀之富顺县。
彼时奢崇明、安邦彦二酋率十万叛军大举合寇川南,锐甚。叛军尚远时,巫三祝就开始筹办防守,并办运军前火米四千石。两个多月后,寇至,巫三祝指挥兵士袭击。在兵部尚书朱燮元调度下,安邦彦、奢崇明败死。明朝廷论功行赏,巫三祝获赏金鼎一具。
崇祯三年,巫三祝分校川闱,主持科考事,所录取者皆名士。
在富顺知县任上,巫三祝细察民情,多次走访调研,查看官爵簿籍,深入思考。崇祯四年,巫三祝入觐崇祯皇帝,又上了一道疏奏,直陈四川富顺等县三大积弊:一是挂名宦侯之仆当除,直指当地士族子弟冒名官员白吃俸禄;二是诡陋粮额之当清,指富顺之强豪有力者与奸诈官吏狼狈为奸,隐没粮款、胡乱摊派;三是一应轿夫役之当裁,以省邑民车马轿夫之额外用费。他毫不客气地指出,“富顺废弛至极,百孔千瘠,此三弊者,其大端也”。崇祯阅罢此折,即下旨要求有司严查整治。
巫三祝就是这样的一位恤民勤政的好官、能官。
不久,巫三祝改任福建福安知县六载,土民爱戴并为之立祠。在福安城南江家渡村后旗顶山(文笔山)上有一座风水塔,名凌霄塔,建于崇祯二年(1629年),为知县梁兆阳主持修建,巫三祝到任后,于崇祯四年继续修建竣工,现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在福安知县任上,巫三祝还主持编修了《福安县志》,今存清康熙宋嗣炎增修、清李襄猷增纂抄本。
崇祯十年,巫三祝升任户部山西清吏司题掌郎中事员外郎,领差专理边饷,兼管册库。
崇祯十四年(1641年),尚未满50岁的巫三祝返回龙川,侍养双亲,晨夕率诸弟定省,至老不倦。孝友敦厚,乡里服其盛德。
3年后,崇祯甲申年,李自成率军攻入北京,崇祯皇帝自缢煤山,大明王朝覆灭。
霍山抗清 附近乡民得免“留发不留头”之厄
巫三祝回籍二载,“国变踵闻,天步难难,孤忠徒切”,不幸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巫三祝忧心如焚。随着清兵南侵广东,巫三祝开始疏财抗清。龙川地当闽粤要冲,清兵自潮州、惠州而上,龙川霍山一带是不能绕过的要路。清兵来到,穷乡之民作壶浆之迎,并不讲究所谓忠贞气节,只求保存性命于乱世。巫三祝是明朝的官员、士人,有这能力去抗清。他聚义于霍山,立寨山间,相率死守,百里之内从之者有数十余寨,皆受巫三祝一身调度。他据险守隘,出奇制胜,父子兄弟皆为义旅,家中的仆人,都练为精兵。因巫三祝的军事防守做得好,清朝骑兵抵其寨下,望而不敢入,相率引去者好几次。巫三祝继续发动乡民固守山寨,力抗清兵,清人不能逞其所欲而去。龙川一带的乡民能保存顶发,没被“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都因巫三祝抗清有方,“周遭四十余里,虏骑不得横窥。一隅衣冠仅存,万众颠倒如故”。
隆武二年(1646年)冬,赵王监国长乐,敕封巫三祝为右侍郎,召趋军前,共商大计。巫三祝发现,赵王身边的大臣残虐,遂知不可有为,辞而未赴任。
永历二年(鲁监国三年,清顺治五年,1648年),行在兵部给事中李贞向南明永历帝朱由榔奏荐巫三祝,在陈述了巫三祝上述事迹之后,转述当时惠潮间各邑之人对巫三祝的评价:“若此臣者,以匡扶之大力,显清变之奇谋,义烈之气,可质鬼神,刚大之养,可塞天地。”并引述永历曾说过的“义勇激烈,聚集子弟,据险守隘,一村一里,俱未剃发,虽恢复之功未竟,而保聚之力可嘉。已仕者超擢,未仕者特简”等语,举存巫三祝。永历帝看后颁旨道:“巫三祝遇变不屈,克全名节,着即起用。”
巫三祝见国难如此,南明诸王与朝臣仍在作各种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情知大势已不可为。他以父老、己病为由,辞道:“臣九死一生,敢后祖鞭邓策?缘臣家有老父,年近八旬,依依子舍,未能暂离。又自投闲以来里,居既余七载,摈弃既久,泉石自甘,拥此善病微躯,日寻药饵”,并表示自己不能胜任朝中官职:“私揣质鲁才疏,致主有怀,用世寡效,辗转思维,诚恐出而莫竖尺寸,无裨圣明,名器滥膺,进退无据,是以陟降原隰,栖迟衡泌,虽当龙飞之会,不改蠖伏之常。惟是与山中父老子弟戴仰尧天舜日,歌咏太平而已。”
永历见此,乃下旨云:“巫三祝蕊榜名英,云司峻望,管储军国,抗节家山,着察炤前……即与擢用该部知道。”
晚年的巫三祝,在霍山登仙岩启蒙寺兴建彩云书院,希望能振兴乡村文化。时值天旱,工程难度颇大,每担土、每瓢水,皆从山麓人工挑运到山巅,山路曲折,工人每每要休息三五次才能到达。书院费时一年才竣工。巫三祝于是广招弟子,讲学于彩云书院,并以著述自娱,着有《蘧园集》六卷、《霍山志》四卷。
与巫三祝同时代的程乡(今梅州)名贤李士淳,认为巫三祝“其人奇,其文奇,其遇亦奇”。他评价巫三祝性情冲然自下,恂恂如不胜衣,与之交游,如领醇醪,久而自醉。同为王朝末世中人,李士淳曾与扼腕而言天下事,则见巫三祝“掀髯奋戟,剖析利弊,洞若观火,智沉胆决,介如铁石,虽鸟获孟贲,弗能挠也”。
■文/图:本报记者 凌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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