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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向前行进

2024-04-05 10:35:00 来源:

■吴湘

列车穿越依旧枝叶繁茂的广袤大地,在微微晕红的天空下,行进在黄昏时分。窗外的风光一直在更替变换。原来,没有事物是会停下来的。

天地山川也在悄然改变它的模样,人生更是。我们从来不需自己向前迈多大的步伐,或者认为自己能在原地守候,以不变应万变。万物皆不进则退,时光总会载着人和事改变。

列车缓缓驶过山川河流、城市、小镇和乡村,我甚至可以切实地看见时间的流逝。原以为,时光总是尖锐的,它走过的地方多是磨损和伤痕,多是伤感在唱歌。但与列车慢慢靠近的时光,它仿佛知道,旅行者需要的,是温柔和宁静。我莫名有一种被时光抚慰的感觉,仿佛随时都会沉醉在时空穿梭的种种想象之中,仿佛下一瞬间,我就会在某条隧道里遇见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个熟人。

我想起之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有彩色的列车,每次登上,车的颜色都会变化。那是一辆时空之车,它载着我,穿梭游历于各个不同的时代、各种不同的世界。梦里那次,我登上一辆绿皮火车,就回到了仿似民国的时代。我之所以说是仿似民国,是因为我也不确定,梦里的时代谁能说得清真不真实、符不符合现实呢?我在车厢看见一个穿着改良旗袍的女子,我应该是认识她甚至是熟悉她的,但我喊不出她的名字。我眼看她穿过我的身躯,飘然而去,我想喊住她,问她名字,但嘴巴明明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她刚飘过去,车厢里又迎面走来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我不认识他,却脱口而出地问他:“你也穿越了?”仿佛我们之间是熟识的,而他挑着眉回答我:“你也做梦了?”我一愣,在梦里想起了这是梦。想起是梦,他就消失了。但梦未醒,换个场景依然在继续。

至于梦的后来,因为过于零碎,我有些记不得,而有些记得的也不好描述或者说我不知道怎样有条理地去描述清楚这样一个零碎而毫无逻辑的梦。总而言之,我应该坐着那辆列车穿梭过很多不同的时代和世界。于是,回到现实,当我今天坐在这样一辆真实的列车上,我也总有时光错乱的恍惚,会有一些时刻,不知自己究竟置身梦里还是梦外。

我其实很少做梦,一旦做梦的话,都好像能记得一些,不会全然忘掉。我回过头来想那天关于列车的梦,是觉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我那日去了增城的一家文创园,在里面看到了“东风7450”号绿皮火车,也看了一些过去时代才有的物件,于是那晚我在梦里游览不同时空。

醒来后,这个梦成了我的写作素材。

现在,真实的列车正在驶进黄昏。

我依稀听见窗外的风的呼吸,听见落日温柔的叫唤。我循着呼唤走向两节车厢的过道,靠着透明的窗户仰望天空。天空仿佛一本被摊开的艺术之书,藏着各种信息和暗号,我出神地看着,试图去解出其中的一些意思。但每当我略有意会,列车已经走向另一片天空,而天空和天空之间并不尽相同。在这一刻,我是忘记了时间的,大概,时光也忽略了我。

黄昏的时光中,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朦胧而遥远。远处的村庄被一层层的薄雾所围绕,仿如梦幻的画卷。近处的田野间,青黄相接的稻苗在风中微微泛着波浪,一浪接一浪演奏着美丽乐章。我沉迷在这样的美景之中,也陷进一种奇妙的幻觉里——我在等待水。

每当列车驶过一潭水,我的心情就莫名兴奋。那一刻,我睁大眼睛,专注地盯着窗外,手快速地划过手机照相的按键。水中的倒影,真是奇妙的景象,模糊又清晰,总使我觉得,在水里,必然有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也许存在我不舍的眷恋。我认识的人、我所思念的人,他们应该就在那里。或许,这个时刻他们也正透过一潭水在看着我。

都说镜花水月,可谁知哪边才是真实。

在黄昏的列车,我能清晰感受到时间的变化。我们阻挡不了列车的行进,如同握不住指缝里溜出去的风、藏不住眼角眉梢的纹路。时间和心情都被列车带着行驶起来,我蓦然从那美景掉进一个淡淡的忧伤旋涡——关于时光的话题,最终果然还是伤感的。但黄昏算是极尽温柔,安静地穿梭往来,不扰我半分。想想过去、想想未来,夕阳落下,月便升上来。你看,下一瞬间就是夜了,时间跑得多快!

窗外的暮色与初升的月色仍恋恋不舍,唯我和列车,仿佛始终如一。我的那些莫名的忧伤和明确自己已渐渐年长的无奈,在列车继续行进的轰鸣声中,悄然融入夜色。

夜色中,有人朝我招手。没有买到坐票的那位旅客,坐在我的位置上唤我回去坐。这一趟旅程,我们恰好目的地相同,且时长不短,我跟朋友和她便就相互交换着出来站一站,让她也能坐着休息一会儿。她感激我们让了位置给她。她不知道,我站在窗户前,已经完成了一趟心灵之旅。

此时,列车里的时光是如此温柔。车厢里的灯光柔和而温馨,温暖着旅客的心房。我在这段行进的路途中,或是和旁边同行的闺蜜闲聊,或是与那不相识却偶然有缘同路的旅客交谈,又或是静默地凝望着窗外的风景,这些所有的点滴都让时光如此温柔而隽永。

列车依然向前行进,风景和时光反而在倒退。

时间倒退到2013年7月5日,我坐在昆明—厦门232K次的列车上。身边有学妹,有同事,有同事的朋友,关系算不上很亲密的5人,这一趟要一起从河源出发到厦门来一次随心所欲的自由行。

我在浓浓的夜色中向丈夫、女儿挥手告别,旅行的兴奋此时大于离愁,那一刻我并不能想象两天之后我会如何想念他们。当我端着咖啡坐上列车,我一直保持着相对亢奋的心情,这种心情随着夜色越来越深邃才慢慢平复下来。凌晨的列车,周围的人都在伏案休息,只有列车窗户映出我的眼眸,依然明亮有神。在这样静得只有列车轰隆隆的车轱辘声的夜晚,我的思维灵活且跳跃——或许我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时刻——身边没有任何人会打断我的思绪,没有任何事需要我此刻站起身来。

我可以雕像一样,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坐着,仿佛坐车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灵魂。我的灵魂早已飘出窗外,凝神屏息地注视着漆黑的夜,探索着哪里会透出一丝光亮。去远方旅行,我们更多的时间是用在了路上,是乘坐各种交通工具。我想,旅行的意义必然是包含“车上”“飞机上”“船上”的这个成分,我觉得这个时间恰好就是能让你从奔波的行走中安静下来,沉淀一路所看所听的最佳时刻。至少于我是如此,在车上的时光对于我也是极为重要的,甚至非是这样,给了我思索的时间空间。

凌晨3点,列车停在永定。2012年我来过这个地方,看过土楼,但是现在印象不太深刻了。再美的景色,如果没有故事,也许都会渐渐遗忘。有时候我觉得,一个地方之所以难忘,不是因为它有多美,而是因为你在这里有过故事,有些人你曾遇见。故地重游,总要有多少“物是人非”,才像是有了故事在心头,如果没有,那就相当于没有走过这样一个地方。

凌晨5点,我愈发清醒。在霞光的烘托下,太阳终于开始露脸。我目睹了天从漆黑到微光再到一丝丝光亮散开,再到光一点点变红,太阳踱着步从云层里走出的整个过程,列车疾驰,我仿佛是隔着车窗的滤镜一段一段地在看一场日出的纪录片。身边坐着的一个年轻小哥,在日出之时醒来。

“你不困吗?”他突然发问,见我没答,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才反应过来他是跟我说话,我老老实实地摇头,真的没感到疲惫,相反,我此刻精神抖擞,思路十分清晰。因为他主动开了口,我觉得应该跟他聊几句,于是我们开始聊天。他说,他们是从云南出发的,刚上车的时候有80多人一起同行,而现在只有30余人了。问及原因,他说是因为沿途不断有人下车。列车每在一个城市停驻,就会有人下车。他们隔着窗,遥望外面的世界,能够想象的未来很有限,甚至当他们决定下车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下车的地方是不是真如他们所憧憬的一样。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已经离开了穷山恶水的家乡,那些翻山越岭的彷徨和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在下车的那一刻被踏踏实实地踩在脚下。

我问他,打算在哪个地方下车。他摇摇头,说,还没决定好。可能等他们都下车吧。

“只要不下车,就还可以再选择。”他咧着嘴笑了。

我的终点站还是比他的要早到,我背上背包下车的时候,他又睡了。下车后,我忍不住回望,寻找我刚坐过的那节车厢。我一眼就找到了,因为他正贴在车窗朝我挥手,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

在那张纸上,我写了一行字:脚步坚定,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我不知道可以为这位年轻的、有缘与我同车的小哥做些什么,而这行字是我最大的祝福。

愿他所有的迷茫都被这列车载走,愿他脚步坚定地走向他想去的所在。而我,大概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会记得昆明——厦门232K次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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