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教我流泪

■吴湘

2023年4月的感动来自于《灌篮高手》电影版。一场凌晨的回忆杀，一场等待了二十多年的比赛，一场穿越时空将如今的我与少年的我连接起来的比赛。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知道这场电影里每一个重要角色的名字。只要他们投篮动作的画面一出，我就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哪一次得了分，哪一次被拦截，哪一次又碰了壁。甚至有些台词，想都不用想就跟着念出来了。在凌晨十二点的电影院里，我仿佛又成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随着那铅笔勾画出的轮廓，开始雀跃不已。

这部电影并说不上煽情，相反，全剧并没有大的情绪爆点。但人物的情绪都很细腻、到位，很多年少时不理解的点和细节，在这一次我就领悟到了。

当良田哭着对他哥哥说：“我希望你不要回来了。”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其实，这样的台词说出来，良田的哥哥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剧情果然也是如此。但我落泪，是仅仅因为他哥哥的逝去吗？我想，不是的。是因为这些年来，我突然就接触了更多的死亡。当我慢慢长大，那些会摸着我的头、喊我“小姑娘”的人也慢慢白了发，有一些更是去与青山做了伴。我不可避免地要接受一些人的逝去，接受死亡就在身边这件事。在年少，我绝不会因良田的这句喊叫就落下泪来，但时间会慢慢柔软你的心，教你流泪。

画面又转，良田的母亲在看宗太球赛的录像，而良田在写信，他写“很遗憾活着的人是我……妈妈你一直没有要求我放弃篮球……”于是，我就想，他一定是不知道他母亲对活着的这对儿女的爱有多重。他一定不知道，他母亲看到录像后面会笑：录像后面的画面里是良田啊。我看着他母亲，忍不住落泪。时间让我成为一位母亲，同为母亲，我读懂了这些细节。

看到一些评论，说电影回忆太多，穿插的哀伤太多，不适合这样热血的电影。但我却认为，正是这样的过去，有这样的母亲和妹妹，才能成就这样的良田。其实，合情又合理。如果说，这部电影仅仅是要满足一个联赛的念想，圆一场二十多年的梦，这些确实太啰唆，容易使人从赛场上的热血一下冷下来。但很显然，井上雄彦并不是想迎合市场，他依然是那个万人请愿，也不愿意继续画下去的他。

我的第三次落泪，这必然是留给樱木，留给整支队伍。眼泪被救球摔到场外，仍坚持上场的樱木唤醒，而后，我就一直默默抽泣着，直到赛事结束。至此，似乎血才真正沸腾起来，才终于有了“这就是他们”“这就是灌篮高手”的感受，让人忍不住想跟着呼喊。这里，电影沿袭了以往动画的无声演绎，球无声地被抛出，球员无声地跳起……从年少的不知为何动画要在此刻无声到十分认同“无声胜有声”，时间被渐渐拉长，我们在岁月的洗礼中才明白：只有静下来，才能听到真正想听的声音。于无声处听惊雷，泪水终于轰然决堤。

突然又想到一个细节。泽北赛前去拜神，许愿请求“所有我还未具备的经验请全都赐予我”，然后他输了这场比赛。这场比赛之前，他没输过，那他还未具备的经验难道不就是“失败”吗？井上雄彦真的是个很注重细节的漫画家。而这些细节真不是每个观众都能观察到、理解到。我想，他真的只是在完成自己的愿望。他在给《灌篮高手》里的每个角色交代，而不是给观众。良田的红色护腕，良田为什么出车祸，他讲得细腻又用心。他在赛场之外，也尽力讲好一个故事。

井上是完全可以卖情怀的。与我一起观影的先生感叹说：“他终于想起可以赚这笔钱了，早应该赚了，不然‘80后’‘90后’都老完了。”对老粉、忠粉来说，其实只要前奏响起，我们就愿意为这部电影买单。但他没有刻意卖情怀，那些受欢迎的明星角色一个也没来客串。仙道、藤真、牧……这些人一个没出现，名字都放没出来。甚至，全剧仿佛在刻意回避情怀、回避名场面。山王战原来穿插有陵南跟海南的对决，删了；三井归队的名场景，避开了。主题曲改了，大猩猩不黑了，球鞋擦地的声音不响了，近镜人物没有汗珠了，晴子胖了丑了……也没有用最受欢迎的樱木或流川来做主角。全剧唯一着重笔墨去讲述的，是交代了之前没有在山王赛里讲得太多的宫城良田。所以我才说，这更像是井上在给良田一个交代。

在《灌篮高手》里，其实很多这样的道理，只有等我们在一定的年纪再回头看，才会心有所感。就像年少时，不知道为什么湘北连山王都打败了，却还是不能“称霸全国”一样，现在就懂了：并不是你拼尽全力，你就能赢。梦想的意义有时并不在于能否实现，而在于过程中你能否成为更好的自己。也明白了井上为什么说：“这就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在他看来，湘北没能实现“称霸全国”，樱木花道没能收获爱情，这样遗憾的结局才足够真实。就像我跟先生在得知电影公映后，同时喊着“凌晨也要去看，必须看首场公映。”但几秒后，我们对视互望。

“要不，你先去看。我看下一场。”他轻声说，身边三周岁的小女儿甜甜熟睡着。我摇摇头。这一刻，突然明白了，我们早已成年。拖家带口的成年人，看一场午夜场，都需要热血。时间使人沉稳，教人流泪，多少年后，看一场午夜场，居然就是一件热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