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
■邓仕勇
1959年7月的一天,在河源埔前公社榕屋村一个简易茅棚里,传出一个婴儿“呜啊,呜啊……”的啼哭声。这响亮的哭声打破了一个生命诞生之前的压抑,随即又传来一声欢呼:“啊,恭喜恭喜,是个儿子!”
江家增添了一个男孩,一家人十分高兴。老太太李枮双手合十:“母子平安,谢天谢地!”赶紧点了几支香,跑到屋外去跪拜还神。孩子的父亲江良在门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急忙钻进茅棚,从接生婆手中接过四肢不停动弹、粉嫩粉嫩的婴儿,满心欢喜。当他抱着自己新生的儿子,看到门外不远处的一面墙壁上写着一条“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标语,脱口而出:“将他取名江华吧!”身为一名小学校长,他希望这孩子作为一个“中华之子”,将来要为家庭争光,为国家作贡献。躺在茅棚里的妻子黎秀云心领神会,点头表示赞许,旋即,她又望了望自己所住的简陋茅棚,忍不住叹了口气。
烧香回来的李枮听到儿媳妇的叹息,刚刚还满怀喜悦的她,脸上慢慢地涌上了一股愁绪,不知自己这一大家子人未来的生活将如何进行下去。她此时是多么怀念自己的故居啊!
李枮的故居在东源的一个小山村,村名叫立溪村。村前有一条江,叫新丰江,江水缓缓流淌,波光粼粼,清澈透底。村后有一座山,叫“七姑山”,山上有一个神奇的水池,“久雨不溢,久旱不涸”,常年都保持着一定的水位,十分独特。依山傍水,优美的自然环境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淳朴的立溪村人。
李枮的丈夫叫江炳,是个老实的农民。夫妻俩婚后通过自己的勤劳耕作,过上了简朴而又幸福的生活,依次生下了江良、江桂全、江观新、江亚顿四个健康活泼的儿女。
时光转眼到了1958年,一个特大的消息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根据国家的第一个五年计划,要拦截新丰江实施重点工程——新丰江水电站建设。
为了新丰江水电站的建设,新丰江要拦腰截断修筑一条大坝,沿岸居住的村民全都要搬迁出去。
李枮得知自己一家被确认为移民的那天起,她的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此没能安宁过,这比她当初离开父母嫁入这个小山村时还心神惶惶,心里整天七上八下的。她真不想离开这片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她的丈夫早些年已经因病去世了,便找来有文化又有见解的儿子江良来商量,看看有没有办法让国家不要修建这个大坝,不要让她一家人搬迁。
“为什么要我们搬家?建这个新丰江大坝有什么用呀?”李枮问儿子。
江良此时已是河源回龙公社一所小学的校长,是村中最有学识的人,在村里有着很高的威望。邻里之间发生纠纷,人们都来找江良调解。他说话从来“丁是丁,卯是卯”,处事公正,乡邻都心悦诚服。江良十分理解母亲对故土、对这片家园的深情,他在学校经常从报刊上读到一些有关国家发展的新闻资讯,见多识广,知道新丰江水电站的建设是国家制定的一个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作为移民,虽然无奈,但也是无法抗拒的。
“妈妈,建起这个新丰江大坝,就能蓄水,就能发电。有了电,到时候我们就不用煤油来点灯,只要用一根电线接上一个灯泡,夜里就能像白天一样明亮,电还能烧水做饭……”
“电还有这么多的好处?”李枮弄不明白,但她相信儿子说的话,便紧接着问道,“这条大坝要修多大多高呢?”
“估计要修个几十层楼那么高。”
“什么是楼?几十层楼到底是多高?”李枮茫然地问道。
江良听了母亲的话,笑了笑,知道母亲不曾走出过大山,“楼房”对她来说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新概念。
“妈妈,楼就是一层一层叠起来的房子,几十层楼就几乎相当于我们村子背后的‘七姑山’那么高。”
“大坝跟‘七姑山’那样高?”李枮听了儿子的描述,惊得目瞪口呆。她终于明白,新丰江大坝建起来后,她现在居住的地方,一切都会被像“七姑山”一样高的水淹没掉,她的根、她的家人也会随着慢慢上涨的水而飘向远方,生活和生命都会发生无法预测的变化。想到这些,李枮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江良心中也十分难受,想着自己一家和附近的村民都要永远地离开这片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沃土,这是一种多么悲壮的情感割舍啊!
可他把自己的悲痛深深地隐藏起来,因为他是一个共产党员,在党和国家需要的时候,不要说搬离家园,就是贡献自己的一切,甚至是宝贵的生命,他也是义不容辞的。
经过儿子动之以情、晓之以义的温言相劝,李枮没过多久就想通了,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成为第一批搬迁出去的移民,而她的孙子江华就成为新丰江水电站建设移民出生的第一批孩子。
新丰江水电站建设的移民任务重、规模大、时间紧,要处理的问题千头万绪,又无可借鉴的经验,迁移出来的村民,由于各种原因,生活困苦,经常食不果腹。
江良小心翼翼地把幼小的孩子放在妻子身旁,轻轻地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起身又拍了拍母亲的肩膀:“你们不用担心,相信党和国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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